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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波:影像的力量來源于情感

來源: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網(wǎng) 責編:九兒 2018-05-04

此次中國攝協(xié)四川惠民活動,邀請到中國攝協(xié)副主席、新華社領銜編輯陳小波,中國新聞攝影協(xié)會理事、四川省新聞攝影協(xié)會副主席、《四川日報》首席攝影記者尹鋼等為大家授課;四川省攝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著名攝影家田捷硯代表攝影界出席中國文聯(lián)的相關活動。為了讓大家更好的了解相關活動,我們在行前采訪了他們。

a1fd1f4456e44f849c3e1f8762a09831.jpeg中國攝協(xié)副主席、新華社領銜編輯陳小波

cpanet:您之前去過災區(qū)嗎?這次是第幾次去?這次去您主要講什么?

陳小波(以下簡稱陳):我沒去過災區(qū)。不過2008年夏天我開始主編《見證汶川》時,看了很多相關的照片,幾乎所有我能聯(lián)絡到的攝影者作品,我都看到了。在那本畫冊里,我堅持對去災區(qū)的攝影者進行了梳理,他們中間有通訊社記者、報社記者、獨立攝影人、甚至有攝影愛好者;有著名攝影家,更多的是年輕的攝影人。我記得當時那本畫冊后面附了一個大名單,密密麻麻。名單肯定有遺漏,但極其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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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任中國文聯(lián)副主席、黨組書記胡振民為大型攝影畫冊《見證汶川——2008大地震》揭幕


這次講座我預計分兩部分內(nèi)容。第一部分我會從唐山和汶川兩次地震的記錄,看中國攝影的進步,看中國攝影者良知和記錄精神的全面喚醒。幾百年后,人們會通過2008年千余名攝影者艱苦卓絕的記錄,了解汶川那場世紀災難。而唐山地震,因為許多客觀原因——時代的、個人的,我們能看到的照片少的可憐。
第二部分,我會介紹微記錄片《國家相冊》的制作和傳播。如何用文獻照片講述大歷史中和每個人有關的故事。

這兩個部分,都是為了繼續(xù)重申我的觀點:在中國,記錄攝影和文獻攝影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超過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太多不可靠的記憶與不充分的材料相遇,產(chǎn)生了不可信的歷史。所以中國的記錄攝影在普及常識、揭示真相、抵抗遺忘、歸納和解析時代現(xiàn)象等諸多方面,具有強大的優(yōu)勢。沒有記錄攝影,我們的國家將變成一個沒有記憶的國家。

cpanet:我記得我曾經(jīng)就災難攝影的報道群訪過包括您在內(nèi)的幾位老師,大家都認為災難面前尊重是第一位的。這次國殤,對許多攝影人是一種難以磨滅的記憶,對圖片編輯來說也是記憶深刻,這種深刻有事件本身的刺激,也有專業(yè)素養(yǎng)的教訓和經(jīng)驗總結(jié)。十年過去了,您認為我們的專業(yè)攝影記者和圖片編輯,在這個題材領域成長了嗎?

陳:我認為面對災難,攝影者應有莊嚴的距離感。類似觀點,我可能寫過好幾篇文章。最悲傷的時候絕對不能離得特別近,貼著別人腦門兒拍照,要給逝者留有尊嚴。我覺得現(xiàn)在做得越來越好了吧。在做上面提到的《見證汶川——2008大地震》那本畫冊時,我也是極為克制的,克制很有情感來編,對我來講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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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文·卡特憑借此作品《饑餓的蘇丹》獲得了當年的普利策特寫攝影獎。1993年凱文·卡特從《Weekly Mail》辭職,和攝影記者西爾瓦跑到了蘇丹,拍攝大饑荒下的受害者。一下直升飛機,他便被眼前可怕的景象震撼了:一望無際的貧瘠荒涼、餓殍遍野、瘦骨嶙峋的兒童、蜷縮哭泣的老人。一個瘦得皮包骨的小孩,在前往救助中心的路上蹣跚爬行。因為饑餓難以支撐身體的重量,他再也走不動了。他趴在原地,蜷縮著身體,腦袋低垂到了地上。不遠處,一只碩大的禿鷹正虎視眈眈,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黑乎乎、奄奄一息的小生命,等待著這頓即將到口的“美餐”。看著這一幕,卡特萬分震驚,他隨即拿起手中的相機,調(diào)整了拍攝角度,輕輕地按下了快門,把這一幕定格在了世人眼前。1993年3月26日,卡特的這張照片被登在了美國權威大報《紐約時報》上。作為非洲苦難的圣像,這張《饑餓的蘇丹》引來了一場軒然大波,贊美聲和無端的非議已慢慢掩蓋了拍攝的初衷和那顆最純真無邪的赤子之心。1994年4月12日,消息從紐約傳來,這張照片獲得了新聞界最高的獎項——普利策新聞特寫攝影獎。然而,卡特在獲得巨大成功的時候,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自殺。

提到尊嚴,這里可以講一個故事。

我看到一群攝影師的相機幾乎抵到匍匐前行的朝圣者的鼻子時,攝影者還在朝他們喊:“抬起頭來,看這兒!”突然發(fā)現(xiàn)卡帕的話并非放之四海而皆準。在被拍攝對象行莊嚴之事和過度悲傷的場合,攝影者絕不能離得太近——因為那是一種莊嚴的距離!

越來越多的攝影者因為捕捉了人類苦難和人生的罪惡而獲得榮譽,也因此無法擺脫良心的責難而困惑痛苦。新聞職業(yè)越來越面臨著哲學與理智的挑戰(zhàn),所以凱文·卡特事件直到今天還在被討論。災難時刻需要攝影者的記錄。但恰恰在這樣的時刻,新聞攝影者的責任和一個人的責任往往糾纏不清。

cpanet:雖然十年過去了,但對于事件本身的親歷者來說,我想仍然無法釋懷,您對報道方面,尤其是攝影報道方面,如何不再揭傷疤,怎么保護他們,有什么建議?

陳:龍日草原上,青年僧人甲楊群培一個人走在朝拜的路上。他寬闊的額頭上已經(jīng)磕出了硬繭??吹剿瑤酌麛z影者沖將下去就開始“掃射”,他們幾乎不和甲楊對話,相機幾乎頂在朝圣者的鼻子尖。

少年家中房子被洪水沖走了,少年和媽媽絕望地痛哭。攝影者離母子不到半米,不停地沖他們喊:“抬起頭來,看這兒!”卻沒有人拿出食品、藥品送到他們手中。

幼小的孩子溺水身亡,攝影師讓托著小孩尸體的人離已經(jīng)暈厥過去的母親“再近一點,再近一點!”

為了拍到藏羚羊奔跑的鏡頭,攝影師一次次把上萬只羚羊轟起來奔跑。正是母羊懷孕待產(chǎn)的季節(jié),幾個小時折騰過去,母羊癱掉了,流產(chǎn)的小羊尸體遍布。

一位中國工程師在阿富汗扎戰(zhàn)爭中遇難。家屬盡力不讓88歲的高齡的老母親知悉兒子的消息。聞訊趕來的記者擁擠在農(nóng)村小院里,有的從窗簾一角把相機伸進去拍,有的干脆把村長找來強行砸門。老人很快就知道了兒子去世的消息。沖進來的人用相機繼續(xù)將老人撕心裂肺而扭曲的表情拍下來。

清晨5點的浦東機場,從泰國普吉島飛來的航班降落。一對推著手推車的外國夫婦出現(xiàn)在接機口,手推車上坐著兩個小孩。他們四個人身上只有游泳衣,外面裹著藍色薄毯。他們來自海嘯“第一現(xiàn)場”,機場所有記者沖上去將他們圍在當中,照明設備統(tǒng)統(tǒng)開啟,光線打在他們臉上。在相機的冰冷的聲音中,四個人沒有半點死里逃生的欣慰,只有一種對未來的恐懼,仿佛生死臨界點尚未過去,海嘯還在身邊,夢魘纏繞著生命,揮之不去……

“莊嚴”這個詞在許多攝影師那里已經(jīng)過于陌生了。還有多少攝影師有叩問良知的愿望與習慣?整個社會也沒有一種能約束和規(guī)范攝影者行為的潛規(guī)則。他們沒有不能進去的場合,沒有靠不近的事件。拍攝隨意唐突,缺乏敬畏悲憫之心以及安慰和伸出援手的沖動,一些攝影師甚至給人留下“慶幸別人不幸”的惡劣印象。

 如果攝影師真的與冷漠冷血交朋友,如果“制造另一種悲苦”真的成為惡習,如果相機無情的聲音真的讓人害怕,如果手持相機的人真的把別人的忍耐推到盡頭,那將會怎樣?

cpanet:對于這次災難,除了當?shù)厥転牡陌傩胀?,對于攝影人來講,還有一些名字不可忘記,比如楊衛(wèi)華。我想應該有很多攝影人都無私幫助了當時的災民。您有什么故事分享?

陳:很遺憾,我沒有見過這個楊衛(wèi)華。今天我還看到他兒子寫的一篇文章,還是挺難過的,很多的攝影者一直在用各種方式幫助汶川地震走過來的人。像我知道的于文國、邱焰、傅擁軍、張桐勝等。他們都多次前往地震災區(qū),給他人提供幫助。今天早晨我和傅擁軍在一起,我聽他講了幾個他幫助災區(qū)孩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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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故事,讓我很感動。傅擁軍講他在北川中學地震災區(qū)拍攝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帶血的筆記本。后來,他按照筆記本上留著的電話,一個個打過去,終于找到了筆記本主人的姐姐。當有人告訴姐姐,他們班逃出來的只有7個人,都是坐在前排的,姐姐眼淚一下就下來了,她知道妹妹是坐在最后一排的。那個場面,傅擁軍說,如果他拍下來一定是一組非常好的新聞攝影作品,但是當時他忍不下心去按快門。妹妹不在了,他幫助姐姐,在北川開起了網(wǎng)店,東西一天之間就全部賣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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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震小志愿者李洪,綿陽八中初一(5)班學生。大地震發(fā)生后,一直在九洲體育館當志愿者,幫助受災群眾。 傅擁軍 攝

他還幫助過一個小男孩兒,就是上面這張照片。后來他找到這個小孩兒,老師說他輟學了,不想讀書,他問這個孩子想做什么,小男孩說想去少林寺武術學校,他就幫他去少林寺武術學校習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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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桐勝和他資助的來自北川中學的喻川、劉玉梅、劉偉。  

還有張桐勝先生,他從災區(qū)帶回來三個孩子,一直資助她們上學、找工作,到現(xiàn)在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