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攝影博物館的遐想
文 | 趙俊毅
建立中國攝影博物館的話題,60多年來常有人提及,民國時期,上海有位攝影家在一篇文章里提到了將來的中國攝影博物館,很可惜,文章里僅提了一句,并沒有就此事進行深入探討;新中國之初,中國攝影學會剛成立,石少華主席就提出了“為了加強我國攝影理論與攝影技術研究工作,為了給將來建立的攝影博物館做準備,先在學會辦公地點設立中國攝影史料陳列室,將一些珍貴的攝影文物展示出來”。同時他身先士卒先把自己收集的攝影文物捐給學會,吳群、陳勃、高帆、鄭景康等領導同志也捐了一些攝影文物。1958年10月,《大眾攝影》雜志刊發(fā)“征集中國攝影史料”的啟事,國內攝影界一些熱心公益事業(yè)的同志紛紛捐贈攝影文物。1960年初,學會前后共征集到攝影文物156件,并在學會開設了中國攝影史料陳列室;改革開放后,邵華主席曾向兩會遞交了建立攝影博物館的提案。三段不同的歷史時期,人們都在設想著將來中國攝影博物館。民國時期,上海攝影家設想著將來的中國攝影博物館,并以書面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新中國初期,石少華主席不但設想著將來的中國攝影博物館,而且真抓實干,開設了中國攝影史料陳列室,為中國攝影博物館的建立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改革開放后,人們仍在設想著中國攝影博物館,這次設想僅是動動筆,寫了一份提案,而且提案里談到的“東方紅牌”照相機,其實在中國照相機族譜里并沒有這個品牌。這份提案的熱情足夠,可專業(yè)知識不夠。幾十年來,攝影界一直在期盼著中國攝影博物館,看起來建立一座博物館,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到的事,它需要強大的綜合國力來支撐,但建立中國攝影博物館不可能遙遙無期。 2011年底,據(jù)官方統(tǒng)計,我國登記注冊的博物館數(shù)量已由10年前的2200多個發(fā)展到3589個,由此可以推斷,我國博物館的建設已經進入快速發(fā)展時期,建立中國攝影博物館很可能就在不遠的將來,可現(xiàn)如今我們還只能在遐想中度日吧。
遐想,對于建立中國攝影博物館而言,它是以國外攝影博物館的模式為依據(jù),然后根據(jù)自己的思維模式,展開漫無邊際或超越現(xiàn)實的聯(lián)想。前幾天,午飯后我靠著沙發(fā),陽光打在臉上,暖融融的非常舒適,我順勢睡了一覺,睡夢中我在遐想……
突然有一天,我被請到了某單位的辦公室,這間辦公室非常莊重,辦公桌后面插著一面五星紅旗,辦公桌的周圍擺放著一排書柜,一位笑容可掬的領導同志主動迎上來與我握手,您就是趙俊毅同志吧?早就聽說您對中國攝影史有研究,咱們在四環(huán)外建筑的攝影博物館工程剛剛竣工,今天把您請來,就是請您出任中國攝影博物館的第一任館長,隨后雙手恭恭敬敬遞上了一份聘書,他看我面帶難色不肯接聘書,就安慰我說:“趙館長啊,您不必擔心,裝備攝影博物館,要錢給錢、要人給人,您就放心大膽地干吧!我作您的堅強后盾?!?/p>
郭德綱的相聲“我要穿越”說的是往后穿越、往歷史穿越,而我是往前穿越、往未來穿越。我走馬上任中國攝影博物館館長之后,辦的第一件事是組建各部門:照相機收購部、攝影文獻收購部、攝影作品收購部、社會捐贈部、陳列展覽部、社會教育部、學術研究部、文物修復部等。
為了開闊視野,到攝影發(fā)源地取取經,我決定帶領著各主要部門的負責人去法國巴黎走一趟。畢耶夫赫攝影博物館據(jù)巴黎很近,它創(chuàng)建于1960年,由讓·法熱和昂德赫·法熱父子倆創(chuàng)辦的,后來這家私人的攝影博物館很難延續(xù),法國政府出資代為管理。我對這家攝影博物館仰慕已久,記得兩年前的歐洲五國游,博物館城市巴黎是重要一站,當時我極力勸說導游帶我們去一趟畢耶夫赫攝影博物館,導游說,所有日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你們?yōu)槭裁床辉诔鲇沃疤岢鲆?,我看勸說無果,又跟導游商量,能不能幫我找個地陪,由他帶我自己去一趟,導游又說,你獨自出行,出了安全問題誰來負責?隨行的同事對參觀攝影博物館沒什么興趣,所以群起攻擊我,“你大腦是不是進水了?出什么幺蛾子?”我一看勢頭不對只好閉嘴,但心中的夙愿一直被壓抑著。今天我如愿以償,不但自己來了,而且還是帶著大隊人馬來的。我們在畢耶夫赫攝影博物館轉了一圈,還參觀了達蓋爾的住所,在他住所前面的花園里,瞻仰了達蓋爾的半身雕像;接下來我們又去了位于索恩河畔沙隆市的尼埃普斯攝影博物館,還參觀了尼埃普斯的住房。據(jù)說,1826年,尼埃普斯就是在自家樓房的二層支好照相機,打開窗戶,拍攝了世界上第一張照片。我們在沙隆市的市中心廣場上,瞻仰了尼埃普斯的全身塑像,尼埃普斯神采奕奕,左手拿著感光版,右手指著左側的照相機,塑像建于1885年,在花崗巖的基座上刻有:“攝影術的發(fā)明者尼埃普斯1765年3月7日誕生在沙隆市”。我一邊參觀,一邊在想國內各地舉辦的攝影節(jié),既然舉辦攝影節(jié),就不可能把它建立在文化沙漠上,為了給攝影節(jié)增添文化含量,在一群高人七嘴八舌的指點下,當?shù)卣苍噲D建立攝影博物館,他們甚至認為,只要把著名攝影家的作品匯集于一室,大門口就可以掛上“攝影博物館”的牌子。實際上,他們對攝影博物館的認識還很膚淺,這些急功近利的想法,其目的只是為了當?shù)氐慕洕吐糜?。兩者比較,差距如此之大……
回國后,我聘請了復旦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學系的教授、國家文物部門的專家、國內博物館學的專家、攝影界的學者來到攝影博物館,召開了一個“攝影博物館文物收藏”的學術研討會。在會上我先把去攝影發(fā)源地的所見所聞,用照片或視頻的形式向大家作了匯報,然后廣泛征求專家們的意見,經過研討達成了共識,攝影博物館的文物收藏主要是:照相機收藏、攝影文獻收藏和攝影作品收藏;攝影博物館文物陳列的順序是:照相機按攝影術的演進過程陳列,攝影文獻與攝影作品按歷史時期陳列;文物征集主要有三種途徑:市場收購、個人捐贈、設立展柜。
相機收藏:攝影博物館不同于其他藝術門類的博物館,比如說繪畫類的博物館,繪畫用的筆收藏幾支筆就可以了,主要收藏的是繪畫作品;而攝影博物館恰恰相反,因為我們拍攝的攝影作品是通過照相機完成的,沒有照相機就沒有攝影作品。所以說,攝影博物館主要收藏的是照相機。畢耶夫赫攝影博物館收藏的照相機有幾千臺,國內外的相機收藏家,相機收藏數(shù)量多則五六百臺,少則一二百臺相機,如果攝影博物館收藏相機的數(shù)量達不到上千臺的話,這家攝影博物館只能算是最初始的攝影博物館。
文獻收藏:攝影文獻是攝影者獲取知識的重要媒介。我們對攝影認知與攝影文化知識的積累、總結、貯存、提高,主要是通過攝影文獻的記錄、整理、傳播、研究而實現(xiàn)的。照相機是攝影的硬件,攝影書籍是攝影的軟件,二者缺一不可。到目前為止,我還沒聽說過不看書、不讀報的文盲攝影家,所以說,攝影文獻收藏是僅次于照相機收藏的第二大收藏。如果攝影博物館的攝影文獻收藏數(shù)量還超不過攝影作品的話,這家攝影博物館只能算是文化含量很淺的攝影博物館。
作品收藏:攝影作品是借助照相機在感光材料或其他介質上記錄客觀物體形象的藝術作品。攝影術在我國流行100多年,期間涌現(xiàn)出大批攝影家,如果攝影家每人拿出一幅代表作,恐怕幾間展館也承載不下,這樣一來我們的攝影博物館,就成了歷屆攝影展覽的大匯展,所以說,對于攝影作品的收藏,我們還要本著慎重再慎重的態(tài)度。攝影作品的收藏要以早期攝影家的作品為主,現(xiàn)代攝影家的作品為輔,我所說的為輔,并不是排斥現(xiàn)代攝影家,因為在攝影歷史的長河之中,他們的作品還很稚嫩,還需要經過歷史的沉淀。博物館收藏攝影家的作品,不能只把眼光盯在那幾位長期從事攝影工作的著名攝影家身上,一定要以歷史的角度去看待攝影,比如說,文革旗手江青,攝影界都不愿意把攝影家的頭銜冠以江青,好像這樣一來會搶了本應該屬于他們的名額。其實,江青在文革之前以及文革期間,拍攝了大量的攝影作品,江青拍攝的攝影作品在報紙或雜志上刊載的最多,到目前為止,國內還沒有哪一位攝影家,能在報紙或雜志上刊發(fā)的攝影作品超過江青,所以說,江青是名符其實的攝影家,江青的作品理應出現(xiàn)在中國攝影博物館。
相機陳列:照相機的陳列應該按照攝影術的演進過程陳列。銀版攝影術所使用的攝影器具,銀版攝影用的雙重箱式相機;濕版攝影術所使用的器具,濕版攝影用的蛇腹式相機;干板攝影術所使用的攝影器具,折疊式金屬制干板相機;膠卷發(fā)明以后,帶背紙的膠卷相機,以及不帶背紙的膠卷相機等。從照相機種類上說,有外拍相機、影室座機、折疊相機、平視相機、單鏡相機、雙鏡相機、立體相機、360度轉機、搖頭相機、間諜相機、坤式相機。這些相機種類中也包括國產相機等等,種類繁多數(shù)不勝數(shù),可以按年代陳列,也可以按照相機生產廠家的族譜陳列。
文獻陳列:我們用的照相機大部分是國外出品的,但我們看的攝影書籍大部分是中文的,所以說,攝影文獻的陳列應該以中國攝影文獻為主。中國攝影文獻的陳列順序是:早期攝影文獻、民國攝影文獻、紅色攝影文獻、新中國攝影文獻、文革攝影文獻、改革開放初期攝影文獻。文獻大體內容包括:線裝本的攝影書籍,民國時期道林紙印制的攝影雜志、攝影年鑒、攝影畫冊、攝影畫報等,解放區(qū)油印或鉛印的攝影通訊、攝影網(wǎng)、攝影技術方面的小冊子,以及著名攝影家用過攝影書籍、攝影筆記等等。
作品陳列:攝影作品和攝影家之間無法剝離,攝影作品應該按照不同的歷史時期劃分。鄒伯奇時期早期攝影家的作品,民國時期著名攝影家的作品,抗日戰(zhàn)爭時期著名攝影家的作品,解放戰(zhàn)爭時期著名攝影家的作品,新中國初期著名攝影家的作品,文革時期著名攝影家的作品,改革開放初期著名攝影家的作品。
市場收購:攝影博物館擁有雄厚的啟動資金,又設立了文物收購部門,要聘請精通照相機、攝影文獻、攝影作品方面的專家,沒有文憑的土專家更實用,只要人品好精通業(yè)務,就可以大膽啟用。攝影器材行業(yè)的專家可以通過網(wǎng)絡或國內外市場及時捕捉行情,從攝影器材市場上、拍賣會上以及收藏家手里購買藏品。文物收購工作是一項長期、細致、果斷的商業(yè)運作,知人善任會為博物館節(jié)省大量的資金,同時還為博物館源源不斷地提供藏品,市場收購是攝影博物館藏品的最主要來源之一。
個人捐贈:藏品除收購外,社會和個人捐贈是藏品的第二大來源。目前我國的博物館有三種隸屬關系:一、隸屬于國家文物部門的博物館。二、隸屬于行業(yè)內部的博物館,三、隸屬于個人開設的博物館。從長遠的角度上看,行業(yè)或個人開設的博物館由于隸屬關系的局限性,很難世代傳承,只有國家文物部門開設的博物館能恒久遠,原因很簡單,因為文化遺產是人類共同的財富。從這一高度上講,早期攝影家的后裔、著名攝影家、照相機收藏家、攝影文獻收藏家、老照片收藏家手里的藏品,最終的歸屬還是全人類。這些收藏家只不過是特定時間內的藏品護衛(wèi)者,所以說,社會捐贈部的工作人員應該具有超出常人的親和力,為這些人建立起聯(lián)絡檔案,與他們保持長期的聯(lián)系。俗話說,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只要我們做好細致的宣傳工作,就會有第一位捐贈者,如果捐贈的數(shù)量可觀,我們就在博物館內為捐贈者鑄造1:1大小的半身銅像,還在基座上介紹他的事跡,銅像與博物館永不分離,并讓所有參觀者瞻仰,尤其是捐贈者的后裔,來博物館參觀順腳給自己的老祖鞠個躬,也算是祭奠吧,還可以光宗耀祖。去年我去山西平型關大捷紀念館參觀,路西的老爺廟是平型關戰(zhàn)役遺址,當時老爺廟被打的千瘡百孔,平型關大捷之后,附近的村民紛紛捐款修廟,廟里的功德碑上記載著修廟的時間、捐款人的姓名、捐款的數(shù)額,至今仍清晰可見。青島博物館成立50年來,社會和個人捐贈的文物逾萬件,在博物館正門的捐贈功德墻上,鐫刻著張伯駒、王統(tǒng)照、張公治、黃公渚、葉恭綽等人的名字,青島市民一共有500多名捐贈者,他們的名字將千古流芳。
設立展柜:設立展柜有多種方式,捐贈者捐贈的藏品展柜、收藏家的藏品展柜、多名攝影家的藏品組合展柜。為捐贈者捐贈的藏品設立展柜,比如說,青島市民李汝寬、李經澤父子,向青島博物館捐贈一、二級文物17件,博物館專門為李汝寬、李經澤設立展柜,將父子倆所捐的文物常年向公眾展示,期待用這種方式,感召更多的收藏家與市民,將珍藏的寶貝捐贈或者陳列出來,讓更多人前來博物館觀賞。為收藏家的藏品設立展柜,在歸屬權不變的前提下,勸說收藏家把藏品拿出來見見世面,別總藏在家里,展出時間或長或短形式多樣,來者不拒。
學術研究:博物館是文化講壇和學術研究的圣地,在博物館舉辦各種學術研究活動,是以攝影博物館豐厚的藏品為標本,將這些珍貴攝影文化遺產的保護和研究成果奉獻給全社會,供廣大的攝影愛好者、攝影理論界、攝影史論界汲取知識、欣賞藝術,促進攝影文化的大發(fā)展。
社會教育:攝影博物館最大功能就是社會教育功能,可以說,中國攝影博物館是全國最大的攝影教育基地,從剛會走路的孩子到90歲的老翁,他們都可以通過攝影博物館獲取攝影知識。社會教育部還可以利用寒暑假,為學齡前兒童和小學生舉辦“一日通”攝影教育課程。早晨家長把孩子交給社會教育部,我們的幼兒教師帶著孩子用硬紙片疊一個外觀很像照相機的紙箱,在紙箱的前面用針扎一個小孔,在紙箱的后面裝上120膠卷,然后領著孩子到博物館外轉上一圈,讓孩子用紙質照相機拍攝周邊的景物。午飯后,先讓孩子睡上一小覺,然后老師再指導著孩子把膠卷沖洗出來,用放大機把照片放出來,博物館閉館之前,家長來接孩子,再看孩子,左手拎著自己制作的紙質照相機,右手拎著濕漉漉自己拍攝的攝影作品,儼然是個小小攝影家了。
文物修復:文物修復有兩項工作,一是修理,二是復制。文物修復部的下屬分:相機修理組、文物復制組、木工組、機械組、設計室等,文物修復是博物館節(jié)省開支、擴大館藏必不可少的部門,比如說,銀版攝影術使用的器具,包括達蓋爾式的雙重箱照相機,不可能從市場買到,只能按照它的原比例復制,通過復制品我們同樣可以了解銀版攝影術的原理。再比如說,上世紀初,國內大城市的照相館,由于當時的電力不足,攝影室只能建在照相館的頂層,四周包括屋頂是用大塊玻璃搭建起來,采用自然光拍攝,不用影室燈具,這樣可以節(jié)省電力。照相館的玻璃攝影室和室內器具不可能保留到現(xiàn)在,為了讓人們了解國內最原始的照相館模樣,只能根據(jù)攝影文獻復制。
在趙館長的領導下,中國攝影博物館初具規(guī)模,擇吉日開館。由于開館沒有舉行任何儀式,也沒有邀請嘉賓,開館的消息僅刊登在一家攝影網(wǎng)站上,結果我西服領帶都裝扮上了,在博物館大門口站了一上午,竟然沒有迎來一位參觀者。這不禁讓我想起了去年12月20號,由巴黎中國文化中心、法國攝影博物館、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等幾家單位聯(lián)合舉辦的《前塵影事——最早的中國影像》展覽,為了看這個展覽,提前好幾天,我先與喜好濕版攝影的導演沈好放約好,然后又約了另一位同好,我們三人按照開幕時間準時到達,偌大的展廳只有三個人,我們在展廳里又參觀又拍照呆了一上午,還是我們三個人,出于好奇,我問工作人員:今天是開幕嗎?是,為什么開幕式沒人?昨天下午已經舉行過開幕式了,范曾、姜昆他們都來了,今天是對外開幕,原來如此,謝謝!不客氣。早知在北京能見到銀版攝影器具、達蓋爾式雙重箱相機,我都沒必要跑法國一趟,送到家門口的展覽,對外開幕的當天上午,竟然只有三個人參觀……
中國攝影博物館會不會出現(xiàn)同樣的境遇?我正在為沒人來博物館參觀這件事著急呢,急的我出了一身汗,突然被我媳婦從睡夢中推醒,趙館長,趙館長,醒醒吧!我迷迷瞪瞪的說:你讓我把美夢做完多好,她接著說:別大白天說夢話了,趕緊給人上班去吧!
文字摘自《中國攝影史拾珠》
作者:趙俊毅
版次:2013年10月第1版
定價:3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