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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棣:一生只為攝影來

來源:中國藝術報 作者:吳重生 責編:張雙雙 2022-05-05

        4月6日,顧小棣老師專門給我發(fā)來一段革命老人顧棣先生認真閱讀文章的視頻。看到老人面色紅潤,精神矍鑠,我感到十分高興。去年7月與老人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又浮現(xiàn)在我眼前。

  顧棣先生1929年生于河北阜平,是沙飛攝影獎特別貢獻獎、中國攝影金像獎終身成就獎獲得者。在尋訪“解放區(qū)第一位女攝影工作者”陳菁事跡的過程中,我們偶然得知:顧棣先生曾專程赴上海采訪過陳菁,我喜出望外,決定與浦江縣攝影家協(xié)會和浦江縣新四軍研究會的同志一道,專程赴山西太原拜訪顧棣先生,以期能通過顧棣先生的轉述,找到解讀陳菁的“密碼”。陳菁是我的家鄉(xiāng)浙江省浦江縣人。顧棣曾在《中國攝影報》和上海《黨史信息報——鏡周刊》上為陳菁發(fā)表過整版的報道。

  當天,我與浦江縣有關方面領導約定,分別從北京和浙江出發(fā),到太原顧棣先生家中會合。結果我比他們早到了幾個小時,剛好趕上了中午飯點。顧老的兒子顧小棣專程到高鐵站接我。他想請我到飯店里吃飯,我說我這次專程過來,主要是想跟顧老好好聊聊,到飯店吃飯?zhí)速M時間。顧小棣見狀,就不再勉強:“那么就在我家里吃點便飯吧! ”我也不客氣:“煮碗面條就行!”

  餐桌上擺著花生米、黃瓜、雞腿、腌蛋、肉片炒四季豆、土豆片等,這是老人日常的餐食。雖說突然登門打擾,讓我心生忐忑,但實在不愿意放過與老人面對面交流的機會,于是在老人對面坐了下來。主食是山西豆角燜面。阿姨給我盛了一大碗燜面,還有一小碗蒜片。顧老慈祥地看著我,問我要不要喝酒?我搖搖頭。阿姨拿了幾瓶碳酸飲料過來讓我選。我看到顧老拿了一罐青島啤酒,親自打開,喝了起來。老人喝酒的姿勢很酷,我看了暗暗稱奇:顧老雖已94歲高齡,但飯量穩(wěn)定,身體硬朗,思維敏捷。

  我們每一個人來到世上,各懷使命。在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大多數(shù)人只求溫飽和活命,而顧棣不但衣食無憂,而且還能拜師學藝,這不能不說是一種人生的幸運。他一生與部隊聯(lián)系在一起,與攝影事業(yè)聯(lián)系在一起,與新聞工作聯(lián)系在一起。新中國成立前后,他先后在晉察冀畫報社、華北畫報社、解放軍畫報社工作14年,立二、三等功各一次。1953年為主編《抗美援朝》畫冊,赴朝工作半年。1958年9月從部隊轉業(yè)后,在山西省文化系統(tǒng)工作,從山西人民出版社《山西畫報》總編輯崗位上離休。

  2012年5月,顧棣榮獲中國攝影金像獎終身成就獎。頒獎詞是:顧棣一直在竭己之力完成中國戰(zhàn)爭攝影史的梳理,2009年,出版兩卷《中國紅色攝影史錄》,用完整堅實的大批文獻檔案為中國攝影留下一部嚴謹、翔實的有關中國革命戰(zhàn)爭年代的攝影斷代史,成為前無古人的扛鼎之作。這也使他由一名攝影史料的保護者成為一名歷史學者。他完整保存了戰(zhàn)爭年代革命攝影的數(shù)萬張底片及相關文獻資料。他是當之無愧的“攝影歷史檔案的保護神和記錄人”。

  一輩子總會有那么幾件讓人刻骨銘心的事情。對于顧棣來說,他人生的精彩片斷都是跟攝影聯(lián)系在一起的。1946年6月,17歲的顧棣臨危受命,從他的老師、時任晉察冀畫報社社長沙飛手里接過數(shù)萬張八年抗戰(zhàn)的攝影底片。沙飛叮囑他:“人在底片在,人與底片共存亡?!睆哪菚r起,顧棣冒著生命危險,和戰(zhàn)友一起立下了“誓與底片共存亡”的誓言。這批從戰(zhàn)火中保存下來的底片,成為中國革命歷史資料中不可多得的寶貴財富。

  顧棣于1940年2月投身革命,1944年1月加入中國共產黨。也就是說,顧棣11歲就參加工作了,15歲就入黨了。入黨之后,黨組織馬上送他入華北聯(lián)大教育學院深造,不久參加了八路軍,成為晉察冀軍區(qū)第一期攝影訓練班的學員,師從沙飛、石少華。這樣的人生際遇,實在是羨煞同齡人!要知道,顧棣參加工作的時候,全國絕大部分地區(qū)還籠罩在國民黨反動統(tǒng)治的“白色恐怖”之中。而顧棣的家鄉(xiāng)阜平縣早在1937年就已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之下,實施新民主主義制度。當年10月,聶榮臻率八路軍一一五師部分在河北省保定市阜平縣開辟晉察冀根據(jù)地。晉察冀邊區(qū)政府及軍區(qū)司令部舊址位于太行山麓的河北省保定市阜平縣境內。

  阜平縣地處保定市西部,太行山中北部東麓,大清河水系沙河上游,是兩省四市九縣交會處,被譽為“冀晉咽喉”“畿西屏障”。晉察冀抗日根據(jù)地,是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建的第一塊敵后抗日根據(jù)地。

  出生在晉察冀抗日根據(jù)地阜平縣的顧棣真是太幸運了!可以說他是從小就沐浴在黨的陽光下。他在家鄉(xiāng)參加了兒童團,因表現(xiàn)出色,12歲那年,他被推選為區(qū)里的兒童團團長。那時,上小學要走六華里路。有一天,他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位騎著馬、身穿八路軍軍裝的軍人,他見顧棣徒步趕路,便下馬,問:“小鬼你去哪里?”得知顧棣放學回家,他便下馬與顧棣同行,邊走邊告訴顧棣:自己名叫沙飛,是邊區(qū)政府的參議員,去參議會辦事,參議會距顧棣家僅一華里路。由于兩人同路,便邊走邊聊,不知不覺走了六華里,一路上,沙飛問了小顧棣很多問題。諸如“老百姓生活怎么樣?日本鬼子來的話你會不會害怕?”等等。交談中,沙飛得知,顧棣雖然年紀小,卻已經(jīng)是兒童團團長,且在華北聯(lián)大學過8個月的革命理論,便問他:“小鬼,你長大了有什么志愿?”顧棣答:“我想當八路軍,想學演戲?!鄙筹w說:“你甭學演戲了,跟我學攝影吧!”說著,沙飛便把自己隨身攜帶的照相機取下來,站在小路邊,打開鏡頭蓋,把相機的功能和原理講解了一遍。顧棣很好奇,便問沙飛:“什么時候學習?”“等你畢業(yè)后吧!”沙飛說。

  第二天,小顧棣放學回家,他母親告訴他:“有個八路軍干部上門來過了,說叫你去學攝影?!鳖欓σ詾槭请S便說說,當時也沒當一回事。不久,邊區(qū)政府轉移了。

  到了1944年八九月份,顧棣高小畢業(yè),他所就讀的學校解散了。阜平縣教育科介紹他到八十多華里外的華北聯(lián)大教育學院學習。當時的華北聯(lián)大教育學院是一所綜合性學校,有高中生,也有小學生。當時通訊不便,聯(lián)系工作主要靠口頭通知。顧棣從學?;氐嚼霞?,準備整理行李去華北聯(lián)大教育學院報到,不料一走進家門,母親就告訴他,邊區(qū)政府有人上門來通知過了,要他去離家十華里路外的政治部宣傳科報到。顧棣感到很奇怪,不明白自己跟宣傳科到底有啥關系。時任宣傳科科長的邱崗親自找他談話。邱崗說:“現(xiàn)在抗日戰(zhàn)爭進入反攻階段,部隊缺少攝影干部,想培養(yǎng)你當隨軍攝影記者?!痹瓉硎菚x察冀軍區(qū)新聞攝影科科長沙飛推薦了他。邱崗說,沙飛委托他轉告顧棣:“晉察冀畫報社要開攝影技術訓練班,從各軍分區(qū)挑選連排級干部,介紹到畫報社學攝影。你雖然不是連排級干部,但頭腦靈光,政治上可靠。沙飛同志推薦你參加訓練班學習,你愿意嗎?”顧棣聽了連連點頭,表示:“我愿意當八路軍,學攝影?!鼻駦徸哌^來拍拍顧棣的肩膀,哈哈一笑:“小鬼,你長得還沒一條步槍高啊,能當八路軍嗎?”顧棣表示,自己雖然年紀小,但保證能夠完成學習和工作任務。見顧棣態(tài)度堅決,邱崗答應了。

  兒子要當八路軍了!顧棣的母親很高興,特地到集市買了羊肉,給他做了一頓好吃的表示慶祝。

  到政治部報到后不久,邱崗給他寫了一封介紹信,讓他去晉察冀畫報社參加攝影技術培訓。介紹信上寫著:“沙飛同志:這個孩子有培養(yǎng)前途。”

  沙飛見了顧棣很高興,晚上親自下廚炒肉,烙餅,表示歡迎。在沙飛的指導下,顧棣很快掌握了基本的攝影和照片沖洗技術,沙飛派他到暗房負責洗照片。1943年,晉察冀畫報社遭遇日寇包圍,犧牲了9人,負傷了4人,人手嚴重不足。沙飛叫顧棣回老家動員年輕人到畫報社做工。10天之內,顧棣動員了10個人。當時,顧棣已經(jīng)是16歲的小大人了。顧棣動員來的這十個子弟兵,充實到畫報社的印刷和制版等崗位上,很快解決了畫報社人員匱乏的問題。

  攝影訓練班陸續(xù)招了23個學員,都是八路軍的連排級干部,由沙飛和石少華當教員。學期三個月。這些學員成了我軍早期攝影工作者,顧棣是其中的佼佼者。

  一臺“祿來福來”牌德國相機,還有一臺“林哈夫”德國折合式相機,顧棣用了幾十年。他一生做攝影,拍了10萬張照片,自己保留下來底片8萬張,外單位保存8000張。“文革”初期,造反派打砸搶,山西省文化局機關受到?jīng)_擊,致使顧棣精心收藏的底片遺失了12000張,迄今不知所蹤。

  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攝影生涯中,顧棣給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拍過很多照片,如周恩來、董必武、吳玉章以及羅榮桓、賀龍、陳毅、徐向前、聶榮臻等元帥,顧棣都給他們拍過照。這當中,最令顧棣難忘的是,他曾六見周總理,并為其拍照。第一次見到周總理是在北京體育場,顧棣去看乒乓球比賽,巧遇周總理。第二次是在大寨。顧棣從山西省文化局臨時抽調到大寨展覽館工作,常住大寨一年。在此期間,周總理陪同阿爾巴尼亞外賓參觀大寨,顧棣全程跟隨拍攝。第三次是在1960年,山西晉劇院、蒲劇院進京演出,時間長達兩個月,顧棣是隨團記者。周總理、董必武、彭真等領導人多次觀看演出。每次演出結束,中央首長都會接見演員,由顧棣負責拍照。在中南海,顧棣曾四見周總理。這樣,前后算起來,顧棣曾六見周總理并為其拍照。

  顧棣認為,攝影是記錄歷史、反映時代的藝術,具有“把時間凝固”的功能,這是其他造型藝術所無法比擬的。79歲時,顧棣做了心臟搭橋手術,遵醫(yī)囑,顧棣不再參加外出攝影活動。

  現(xiàn)在,攝影已成為一門公認的藝術門類而為人們所熟知。而在1979年,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召開全國攝影工作會議時,與會者卻在為攝影到底是技術還是藝術而爭論得不亦樂乎。顧棣時任山西省攝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全程參與了這場具有歷史意義的討論。他認為,攝影是科學+藝術,全世界沒有哪一種藝術,像攝影這么受歡迎。任何藝術都可以編造,但攝影不行。

  一直以來,顧棣牢記老師沙飛的教導:一圖勝千言,相機是一種武器,可以用照片去宣傳和平,揭露日本法西斯的罪惡。電影、錄像,是在攝影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記得剛入伍時,顧棣特別想去前線打仗,但因為工作需要,他被分到了晉察冀畫報社工作,承擔著沖洗照片的任務,無法去前線,當時的他覺得很委屈。他先后一共沖洗并保存了3萬多張底片。特別是反映解放戰(zhàn)爭的影像,十分珍貴。沖洗照片常常要冒著日寇飛機轟炸的危險??谷諔?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抗美援朝,顧棣都參加了,他的武器是相機。

  不知不覺,已聊了3個多小時。浦江縣攝影家協(xié)會主席何敏,浦江縣新四軍研究會副會長張解民等人已抵達顧老家中。顧老十分高興,他向我們講述了陳菁的故事,并從家中翻找出他當年采訪陳菁的照片底片給我們看。

  顧棣與紅色攝影一朝相許、終身為業(yè)。他畢生珍藏的海量文獻,是反映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中國人民在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中艱苦卓絕的斗爭,特別是晉察冀軍民所創(chuàng)造的光輝業(yè)績與歷史貢獻的生動教材,是彰顯中國紅色攝影的根脈基石、精神價值和不朽力量。顧老有一個習慣,就是非常重視資料和底片的收集和保管。他的家里專門辟有一個房間用于收藏各類照片底片。每一張底片都裝在一個蠟紙袋里,一組材料再裝入一個牛皮紙做的紙袋里。在紙袋上寫了編號及關鍵詞。滿滿的一屋子影像資料,睹之使人心里油然而生敬意!

  遙想當年,沙飛慧眼獨具,將顧棣引入攝影這一行業(yè)當中?!叭嗽谀z片在。”對于恩師的教誨,顧棣終生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