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滴與洪流
王景春的水世界
鄭梓煜 | 文
《我是記者》
1998年8月21日,長江抗洪前線險象環(huán)生,王景春在洪湖大堤上拍下了那幅《我是記者》——攝影記者滿布泥點的下半身和握著相機青筋凸起的手,這幅“匿名”的照片奠定了王景春的行業(yè)地位,被視作攝影記者渴求現場的精神圖騰,更進一步地,是成為那場洪災其中一個不見洪水卻印刻人心的視覺象征。
那是王景春正式入行的第二年,如今回想起來,這場與洪水近身肉搏的采訪像是他的職業(yè)成人禮,更在冥冥之中激活了他攝影生涯里一條貫穿近三十年的“水”之線索。
幾年后三峽工程上馬,王景春用了八十多天在三峽庫區(qū)順流而上,以攝影開啟了一場漫長的回望與告別,多年后從底片中逐格爬梳,尤有撫今追昔的濃烈情感縈繞不去,此中的別離不獨屬于背井離鄉(xiāng)的移民,更屬于站在歷史洪流的拐彎處目擊山川巨變的時代記錄者。這些最初被印刷在新聞紙上的影像,多年后又在暗房中借助精湛的印放而顯現更為細膩精微的質感,王景春為此所作的漫長準備,像極了一次近鄉(xiāng)情怯的盤桓。
三峽
(銀鹽原作,可供收藏)
2002年9月25日,奉節(jié)開往巫山的客船。
2002年5月6日,重慶云陽舊城,悠閑的野狗在殘破的窗口里閃現,遠處是即將搬遷的張飛廟。
2002年8月26日,豐穩(wěn)壩雨中,殷永生的妻子陳光榮一手抱著一床棉絮,一手夾著一個像框,上面是他們逝去的老人的遺像。
2002年5月6日,30歲的喻蘭平帶著三個孩子在拆掉的云陽沙灣鐵匠鋪中“淘”廢鐵。
2002年10月10日,水井溝巷子,伴隨拆遷的擊打聲,孩子們自制玩具盡情玩耍。
2002年5月4日,涪陵堤防大壩工地。
2003年6月2日, 奉節(jié)夔門,為三峽奏樂。后面彈琵琶的是何太愚。
2003年4月2日,云陽新城,步行尋找張飛廟新址途中江邊上,雨中三人垂釣。
2003年6月4日,云陽,爆破烏羊溪大橋,圍觀的少女。
2002年10月2日,巫山輪渡巫山女。
2002年7月4日,豐都老城廣場,屢屢不上靶的射擊少年。
我原以為在武漢大學的7年大學生涯是王景春與長江結緣進而以水為線索營造自己的攝影世界的開端,卻不知線索的源頭還應再向前追溯:生長于華山腳下渭河平原的他,少年時代便已在懵懂中見過三門峽水庫的移民變遷。
少年時代
成為攝影記者之后,他的諸多選題都或明或暗地指向了人類與水的復雜糾葛:銀川缺水、運河斷航、大海中的一條船……再后來他遠赴南極和北極兩端,目見那生命之水存貯的原點與隱憂。
《收割劍麻》
《大海中的一條船》
跨越國別洲際宏闊的土地上,水的豐沛與匱乏、泛濫與涓滴、清澈與混沌,都是人類與造物亙古綿長的糾葛寫照。今夏的高溫干旱是水的又一次警示,在這樣的時節(jié),梳理展出王景春攝影中的水之線索,不失為一種應時之作,愿影像的力量讓我們謙卑自省。
王景春口述
三峽拍攝手記
2003 年 6 月 1 日,從這一天開始,長江三峽大壩以西 400 公里以內、海拔 135 米以下的數千城鎮(zhèn)將消失在水面以下,數百萬人口遷移。三峽,長江最奇峻、壯麗的一段,也是長江最有性格的一段。它雄奇詭異、驚險莫測、激越飄蕩。這個充滿險灘、惡水、沉船、死亡、抗爭的地方,一切由險峻雄奇而來的故事都將戛然而止。它的奔騰跌宕、它的白浪滔天、它的劍氣如虹,都將化為天水相接、煙波浩淼的一汪平靜。這是人類創(chuàng)造文明以來,對自然的一次最大規(guī)模的、絕無僅有的改變。
我們奔赴三峽,記錄即將消失的三峽,記錄長江曾有的性情,記錄幾千年來人們和長江相伴的朝朝暮暮生生死死。這一切我們無從忘卻,因而無法告別。路線:涪陵——豐都——忠縣——萬州——云陽——奉節(jié)——秭歸。2002 年至 2003 年,我先后分五次進入三峽,先后累計 70 天左右。
2016 年,我們再度踏上這塊土地,以圖片記錄的方式去觀察這十多年來他們所發(fā)生的變化。采訪路線與十五年前一樣:涪陵——豐都——忠縣——萬州——云陽——奉節(jié)——秭歸。時隔多年后,現代三峽人走上了前輩的路。看著他們堅定的眼神和抿緊的嘴角,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三峽人必將如他們的前輩一樣開創(chuàng)新的歷史和文明,他們是真正的英雄。
王景春,1969年出生于陜西西安,1997年畢業(yè)于武漢大學新聞學院,先后在《南方周末》、《南方都市報》任攝影記者;2008年至2015年任《南方都市報》視覺總監(jiān)、編委;2014年北京外國語大學與英國伯頓大學獲全媒體文學碩士學位;《極光視覺》聯合創(chuàng)始人,中國新聞攝影學會副會長;曾獲中國金像獎,中國新聞獎等 ;2012年擔任世界新聞荷賽(WPP)新媒體評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