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理論評論

任悅:拍下即是擁有

來源:未知 責編:徐靜 2013-06-26

    “這兒就是觀雪的最佳地點。”面對一位學生出去拍攝霧凇的提議,我拉開教室的厚窗簾,邀請大家拿著手機到窗邊拍攝。
    但響應者卻寥寥,只有幾個人走出來,那位提議出去拍照的同學更是沒有動地方。
    課后,一位同學跑過來悄悄問我社交網(wǎng)站的賬號,她說之前在路上就已經(jīng)拍了,只是不知道怎樣才能在網(wǎng)上找到我來分享。
    我這才意識到,那些對奇妙景色仿佛視而不見的人們,恐怕在清晨起床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用手機完成了拍照這個儀式。無數(shù)的雪景照片此時正在社交網(wǎng)站上漂流,它們的相遇就好比人們見面打招呼:“吃了嗎”,“今天下了好大的雪”,“是啊,你看我家門口的雪有這么厚”……
    正兒八經(jīng)拍照的似乎只有那些手拿單反的人們,唯有他們的拍攝是顯性的,正如那位學生所期待的,所謂集體采風應該是這樣一個連鎖反應,首先是高調(diào)宣布現(xiàn)在是拍照時間,然后要手持專業(yè)器材,這樣,才可以堂而皇之地拍攝。否則,否則會怎樣呢?在我們的常態(tài)生活中,你忽然舉起相機大庭廣眾之下拍照,那似乎總會讓人感到有那么一點兒羞澀。
    手機拍照被形容為私密,是因為它能讓攝影者將自己的拍攝行為隱藏起來—這下就沒有人看見我在拍照了。其實拍攝內(nèi)容通常并非見不得人,但人們?nèi)韵胪低蹬臄z。這樣看來,攝影怎么看都像是在偷竊,我們偷了什么?難道是一張照片嗎?
    公元前50年,凱撒在澤拉戰(zhàn)役中大獲全勝,他給羅馬友人報捷時只用了三個拉丁語單詞:“VENI,VIDI, VICI”,意思是:我來了!我看見了!我征服了!這種氣勢壓倒一切的感覺,讓人隱約感到,“看”并非只是一種視覺現(xiàn)象,它同時意味著一種“占有”,而攝影則將其更推進一步,把這種“占有”給固化了下來。它那么逼真,使得你竟然會認為你拍下照片的同時擁有了這個事物。這似乎有些荒謬,照片和事物本身完全不能等同,但拍照片卻是你站在不斷流逝的時光中,試圖抓住些什么的保證,是唯一可以做的;攝影讓我們獲得一種心理補償,那種拍下即擁有的感覺,彌補著人們面對消失時光的失落。
    翻看攝影者電腦里的一個個文件夾,簡直就是各種“時間戰(zhàn)利品”陳列柜。難怪拍照要偷摸,因為每拍一下仿佛都在說,這個是我的!這種占有欲,你實在不想讓它那么昭然若揭。攝影師的收藏癖在數(shù)字時代更是有了新的發(fā)展,一下拍一套撲克牌的方式變得非常流行,我某天一個上午就在網(wǎng)絡上邂逅三位:先是19歲的英國小伙子Jack Daly,他拍了40個人,每個人都和自己的業(yè)余愛好合影—有的是書,有的是音樂,還有的是體育;然后是意大利攝影師Gabriele Galimberti,他拍了40個世界各地的兒童和他們心愛的玩具,42個為“沙發(fā)客”提供沙發(fā)的主人,46個老奶奶和她們的拿手菜,以及24個各國本土大明星……,名單似乎還可以列下去,因為這位老兄還在這么拍。另外一位英國攝影師更是瘋狂,Anthea Pokroy對紅頭發(fā)著迷,她拍了500個紅發(fā)人,還做了進一步分類,展示照片的時候按照顏色深淺進行組合排列。
    數(shù)字攝影激發(fā)了人們蓬勃的占有欲,這甚至讓我想到格林童話里那個勇敢的小裁縫,身披一條綬帶:“一下打死七個”—憑著照相機,攝影師可以占有全世界了,但畫面中的那些甲乙丙丁卻都不再是他們自己,而變成了攝影師自己的個人藏品。
    最近我還參加了一個活動,幾個年輕人在一個城中村教小孩子攝影,說是教,其實就是給一臺相機讓他們拍自己想拍的,最后的展覽也是讓小孩子談論自己的照片?,F(xiàn)場放映了一個小片子,我看了好幾遍還會樂:“小貓咪,我最喜歡這只了,它很干凈”,“這是我表妹”,“我媽不讓我拍,但最后還是讓我給按住了”。
    孩子們對著照片嘮嘮叨叨,他們也在用相機占有世界,向來缺乏關懷以及缺少對城市資源的獲取,此時相機給他們一種權力,可以拿下自己喜歡的人、事、物,這種擁有讓他們感到快樂,拍照使得他們可以確立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世界。這個是我的,這個也是我的,我愿意聽到他們的這種講述。
    時下給業(yè)余愛好者發(fā)照相機的活動層出不窮,但如果只是對最終的照片嘖嘖稱嘆,并將之看作最終結果,這實在低估了此類活動的能量。換句話說,如果不把照片看作活動的副產(chǎn)品,這種活動就只是組織者滿足自己意志的一個幌子。
 
    寫完這篇文章,正午陽光升起,積雪已經(jīng)融化,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幸好我拍下了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