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xiàn)代地理學利用經(jīng)緯線縱橫條塊分割,來劃分確定山川地理位置之前,中國古人自有一套以江河、山川為天然脈絡的空間思維,以及對世界整體性的把握方法。如《山海經(jīng)》就以山川為綱,以南、西、北、東的方位為順序,記載了諸多邦國、山峰和水道。
文明的發(fā)端往往與江河、山川的流域和走向相吻合,形成某種“流域模式”或“走廊模式”的文化帶,自然構(gòu)造與文化圖景互為表里、合二為一,并非那種經(jīng)緯線均質(zhì)化分布的點狀構(gòu)成。如四大文明古國,無一例外地是屬于跟黃河、印度河、幼發(fā)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尼羅河緊密相關的“大河文明”。乃至于,各民族各種版本的神話傳說,大多是關于某些山脈、某些河流的信仰和崇拜。人與自然,就深深地嵌套在這些大大小小的山河之間。
從西方引進的人類學則有削足適履之嫌,奉行的點式民族志研究把文化整體割裂成了碎片,一“點”障目,遮蔽了山川天然形成的流動式、宏觀文化類型。這種靜態(tài)村落研究模式的局限,使之錯過了研究江河文明的機會。而以流域為線索的影像,更適合去對江河文明進行想象性建構(gòu)。
古人之樂山樂水,以山水為大,人是可以忽略的過客。比如宋畫中,人所占的比例極小,是自然的一個渺小點綴,而絕不可自大地居于世界中心。
山水是人類心靈的庇護所。伴隨著征服和改造自然的進程,人類則越發(fā)頻繁地選擇了反方向——以退隱山水之間的方式,讓生命得到呼吸和滋養(yǎng)。
北魏酈道元注解《水經(jīng)》,記載了一千多條河流的來龍去脈及其歷史遺跡、神話傳說等。前五卷都是“河水”,即黃河。
時常行走于大河上游,久而久之,所見所拍,便具有同一文化帶上內(nèi)在氣質(zhì)的一致性,它的蒼茫闃寂,不同于江南的柔媚,也區(qū)別于湄公河的濕熱。這幾年關于黃河的佳作不少,大家面對的雖然是同一條河流,但各自擁有獨特的視角,呈現(xiàn)出風格迥然不同的黃河。我的所行所見,既來自于大河上游的獨特氣息,也屬于我個人的一偏之見;勿寧說,通過與自然山水的對視,旨在追求靜穆、淡泊、超然、古樸的東方詩意,實現(xiàn)心靈與自然的高度契合。
《詩經(jīng)·清人》云:清人在彭,駟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清人在消,駟介麃麃。二矛重喬,河上乎逍遙。(河上,即黃河邊。)
“衣養(yǎng)萬物而不為主,可名為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為大?!?《老子·第三十四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老子·第八章》)。
水流經(jīng)大地,萬物走進各自的宿命。
大河,上焉。
簡介
張畯,獨立學者、攝影師、視覺藝術(shù)研究者,先后涉足鐵道工程、新聞傳播、人類學、獨立電影、影像評論等領域。著有《失重的思想史》(2006,合著)、《黃土地的變遷》(2010,2012年入選人民聯(lián)盟文庫并再版)、《自觀 我觀 他觀》(2012,獨立出版)。攝影批評、人類學、電影評論等論文入編《隱沒地》(2013)《人類學與黃土文明》(2014)《影子的影子》(2014)《顯影Ⅱ》(2014)《山北象》(2015)《象外之象》(2016)、《西北偏西》(2016)等專著,以及香港中文大學《二十一世紀》雜志、第十三屆人類學高級論壇等刊物和學術(shù)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