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17日至12月13日,我用兩個月時間在河北唐山、保定、邢臺、邯鄲等地拍攝完成了這組照片。
這些年來,圍繞著北京首都的霧霾有增無減,范圍不斷擴大。西安、成都,山東、山西無一幸免……直到今天,重度及以上污染的城市共有71個,京津冀及周邊地區(qū)共53個城市,占總數(shù)的75%。
兩年過去了,霧霾的核心,依舊在這里?!R廣自述
透過霧霾發(fā)現(xiàn)背后污染核心——盧廣作品
來源: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網(wǎng)
責編:小A
2016-12-23
11月,西伯利亞的大風尚未吹來,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燒煤味。河北是中國的鋼鐵大省,至2013年,河北生鐵、粗鋼和鋼材產(chǎn)量連續(xù)12年全國第一,但另一方面,作為霧霾污染重災區(qū),河北唐山、保定、邢臺、邯鄲等地長期占據(jù)全國空氣質量最差城市排名前十。
2014年12月2日下午3點,我在建設大街訪問市民,大街南頭正對著文豐鋼鐵廠大門。大門里左邊、右邊各有一座煉鐵高爐。 就在我們走訪期間,左邊的煉鐵高爐突然冒出兩條滾滾的黑煙,整個街道的光線仿佛都暗淡了下來,黑煙持續(xù)了1個多小時,才慢慢減弱。
我們的車在邯鄲鋼鐵廠周圍轉了大約半個多小時,十多公里沿途,周圍的道路上全是粉塵、鐵末,成堆的垃圾被吹到路邊,附近密集的居民玻璃窗上都覆蓋著一層黑黑的粉塵。
鋼鐵廠西門面對西環(huán)路,載滿煤炭的卡車一輛接一輛開進工廠,載著鋼鐵的車再一輛輛從工廠開出來。車來車往塵土飛場,環(huán)衛(wèi)工人不停在打掃。
在新修建好的沁河名苑小區(qū),站在三十層的樓頂,離邯鄲鋼鐵廠只隔著一條街道。
焦化爐上,幾個戴著口罩和安全帽的工人正在工作,青煙、黃煙不停地從焦化爐往外冒,不時有一股股的黃煙沖上三、四十米的天空。 煉鐵爐上,也正冒著一股黃紅色的粉塵,時而夾雜著黑色的煤塵。二氧化硫、重金屬離子、二惡英等有毒氣體從這里源源不斷地涌出來,隨風擴散到城市,在近100米高空,都能看到城市上空經(jīng)緯分明的灰蘭兩色。
工業(yè)區(qū)上空不斷騰起一團團的黑煙、黃煙、青煙,滾滾濃煙像是“禮花”一樣慢慢向周圍擴散,臨近的莊稼地都是一片黑乎乎。
從邯鄲鋼鐵廠往西5公里,通過南水北調中線水渠,是邯鄲縣戶村鄉(xiāng)工業(yè)區(qū),那里有邯鄲縱橫鋼鐵公司、裕泰煤化工、邯鄲縣燕塬冶煉鑄造有限公司、邯鄲縣科鑫鑄管廠等眾多企業(yè)。
村民張大爺告訴我們,戶村鄉(xiāng)工業(yè)區(qū)的企業(yè)排污20年,周邊村民不堪忍耐污染,曾先后上訪多次,然而這些污染企業(yè)非但沒有被政府關停,反而不斷擴建,排污也越來越多。 從邯鄲市到武安市25公里,新金、明芳、文安、文豐、裕華、金鼎、龍山鋼鐵廠、新興鑄管廠等十幾家鋼鐵廠和焦化廠在此林立。工廠四面圍城,不管風從哪個方向來,整個武安市上空都彌漫著煙塵和粉塵。 中午就像是剛落日的黃昏,晚上看不到星星和月亮。
武安市是全國58個重點產(chǎn)煤縣(市)和四大富鐵礦基地之一,炭資源23億噸,小煤窯最多時曾到達619個。一切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先發(fā)展再治理”的錯誤思維,使武安市很多 “高載能、高耗能、高污染”企業(yè)得到了快速發(fā)展。 火力發(fā)電廠2家,焦化廠9家。鋼鐵企業(yè)21家,煉鐵高爐39座,煉鋼轉爐19座,鑄造企業(yè)17家,水泥企業(yè)33家……這些都是武安市的大規(guī)模企業(yè),還有數(shù)不清的小企業(yè)、小作坊。
我在那里半個多月,只有一個晚上刮起了大風,早晨才看到通紅的太陽在天邊升起??杉幢闶悄芤姸葮O好的天氣,空氣中依舊彌散著煤焦味。到了中午,肉眼可見的污染逐漸增加,傍晚時分,大霧又重新籠罩了城市。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點。 1989年,科學研究人員對大氣污染與死亡率的相關值研究。研究結果表明,大氣中二氧化硫的濃度每增加1倍,總死亡率增加1l%;總懸浮顆粒物濃度每增加1倍,總死亡率增加4%。
攝影包拿出相機連按二下快門,再把相機放回包里,大約也只有十幾秒,但還是讓保安發(fā)現(xiàn)了,我馬上掉頭想從鐵渣堆往外跑,車就停在鐵渣堆下面??蓜偛壬先ツ_就打了滑,人從八、九米高往下滾。 我躺在地下半天起不來,司機馬上過來扶我上了車,回頭一看,鐵渣堆上面兩個無奈地保安盯著我看著,車子己經(jīng)開動了。
第二天早晨,我又回到文安鋼鐵廠。 昨天我在堆放鐵渣廢料場外面,發(fā)現(xiàn)用氧氣切割鐵水包時,濃濃的黃煙不斷飄向天空,站在圍墻外面都能聞到刺鼻的臭味。 我想重新進入廢料場,偷拍一下切割鐵水包的畫面。昨天己看好好線路,我選擇趁著一大早保安松懈時潛進去。 我讓司機停在鐵渣堆下面等我,自己則從大門留進鐵渣廢料場。十多個工人正在工作,兩個保安在一旁巡視,我選著高制點,等待工人切割的最佳瞬間。
沿著這一路,一家家的煉鋼廠和鐵礦緊密連在一起。礦區(qū)所屬的遷安市野雞坨鎮(zhèn)大楊官營村的土地長年累月被燕山鋼鐵廠的灰塵覆蓋著,整個村子1000多口人,年輕人都在燕山鋼鐵廠上班,老人們守著耕地。 村民吳國興和老伴張?zhí)K琴住的房子離燕山鋼鐵廠最近,每天早晨開門地上都有一層灰塵。平時窗門不敢開,種的糧食只能放在屋頂曬。 當然,怎樣都逃不過被污染。
邯鄲市灑務樓村和邯鄲鋼鐵廠只有一墻之隔,只要刮南風,煙塵就飄過來,落下很多白灰點和鐵末,煤氣味很重?!昂芏鄻淠径妓懒?,房間窗戶也不敢開,都有鼻炎咽炎。”村民宿付文說。
在邯鄲鋼鐵廠居民區(qū)附近張貼著很多治療鼻炎、咽炎等疾病的廣告。
鋼鐵廠的機器聲響徹云霄,煙囪冒出的煙很快覆蓋著工廠。在山上往下看,整個縣城被分成三個層次——煙囪下的煙塵特別重,看不到下面的人在工作;煙囪往上到山頂高度,能看到煙塵在流動、在擴散;再往上看一片是藍天,涇渭分明的“霾際線”一清二楚。 山頂?shù)拿航刮短靥珕苋?,我只能迅速離開。
鋼鐵業(yè)是唐山經(jīng)濟的重中之重。 2012年,唐山粗鋼(鋼坯)產(chǎn)量近1.4億噸,約占全球粗鋼總產(chǎn)量的1/10。2000年前后,唐山的鋼鐵產(chǎn)能也只有470萬噸,到了2003年唐山第一波“民資煉鋼潮”涌現(xiàn),唐山市的遷安、豐南、豐潤等鋼鐵重鎮(zhèn)隨之興起。整個唐山鋼鐵企業(yè)達到了50多家,鋼鐵產(chǎn)能達到3000多萬噸。鋼鐵直接或間接相關的產(chǎn)業(yè)占到了唐山GDP的60%左右。 鋼鐵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環(huán)境污染也變得觸目驚心。
村民劉春付一家四口,妻子、兒子都有病沒有工作,女兒初中剛畢業(yè),沒有錢上高中。一家人只靠劉春付騎三輪車接送人賺錢,一個月收入1000多元。妻子的醫(yī)保3個月發(fā)一次,1400元左右,每月她還要吃藥。
從松汀村醫(yī)療診所登記的死亡報告來看,由于松汀村受當?shù)劁撹F廠、焦化廠的水污染和空氣污染,村民大多都罹患腦梗塞和肺癌等疾病。
村民多次向政府、企業(yè)反映地下水污染問題和群眾飲水困難。但地方政府、企業(yè)相互推脫,好幾個月了,都沒能解決。村民只好組織起來到去市里上訪,最終,中央有關部門批示,在政府協(xié)調下,由遷安中化煤化工有限責任公司出資,讓村委會負責為村民每天送水,這才暫時解決了村民的飲水困難。
松汀村村民熊紀保家離鋼鐵廠、焦化廠最近,今年只有63歲的他,身患腦梗塞,腿腳也都不好使,病了好些年,他很想離開這個被重度污染的地方,可沒有錢到城里買房子。
村民毛溫秀50多歲,前幾年患上腦梗塞,妻子在10年前去世,有一個24歲的兒子,前幾年在九江鋼鐵廠上班,干了兩年就因污染太重放棄了,到現(xiàn)在也還沒找到活,失業(yè)在家。“國家分的耕地在十幾年前都被征用了,補助款也都用完,那時農(nóng)田補助很低。”如今,毛溫秀只能靠在路邊撿汽車掉下來的焦炭賣錢為生。一天能撿二三十斤,每斤賣六毛錢,父子倆相依為命。
這里的人們靠鋼鐵而生,也因鋼鐵而死。 10月17日下午,我們開車抵達邯鄲。邯鄲市的空氣質量明顯感覺很糟糕,灰蒙蒙的天空籠罩著城市。邯鄲鋼鐵廠在城市西邊,圍繞著鋼鐵廠,東、南、北邊都是住宅區(qū),西邊南水北調中線水渠沿工廠而過。
村民馬秀蓮有嚴重鼻炎,她到遷安中醫(yī)看病時,醫(yī)生吳志芳說:“遷安西部的很多人都得那個病?!彼≡洪_刀時,同村的另一位村民也因同樣的病住在一起。
木廠口鎮(zhèn)松汀村被鋼鐵廠、焦化廠三面包圍,還有一面是沙河——已被污染了十幾年。 松汀村700多戶村民中,500多戶都已在外面買房居住,村里只剩100來人,大多數(shù)都是“老人或買不起外面房子的窮人?!贝迕駛兌啻蜗蛘岢鑫廴咎珖乐匾蟀徇w,但也沒有人理會。
起初,政府部門同意讓村里污染最嚴重的幾十戶搬遷,但是,村委會領導認為應該全村搬遷,政府認為全村搬遷費過高,因分歧太大又眈擱下來。
村民們經(jīng)過向村、鎮(zhèn)、市、北京上訪后,遷安中化煤化工有限責任公司出資讓村委負責為村民們送水。
遷安市北營鄉(xiāng)村民王玉彩在遷安鋼鐵廠當清料工10年,每月工資1600元,這工種是在煉鐵爐輸送煤帶清理掉下來的煤,工作環(huán)境非常臟。
50多歲的王玉彩因為收入太低,一直沒有結婚。從北營鄉(xiāng)的家到工廠的距離有10多公里,他每天一早離家,7點半左右開始清理煤渣的工作,他的臉上、嘴邊、眼角都被染上了黑色的煤灰。
九江線材廠的西南面是首鋼的露天鐵礦,周圍堆積的很多沙土,中間還有大約七八十米的坑,有些地方塌陷嚴重,看起來露天礦停了有一段時間了。露天鐵礦往南,還有很多小露天鐵礦。
1月17日天剛亮,窗外天氣很好。 我想趁著好天氣爬到高山上,拍攝鋼鐵廠全景,從建了鋼鐵廠后,已經(jīng)很少人上山了,樹上、地上蒙著厚厚的灰塵,山上沒有路,我在樹林的空隙中穿梭,從山腳爬到山頂不過50來分鐘,我的衣服、手、臉上去全是灰。 遠處那些林立的煙囪,從山頂看過去很渺小。首鋼、九江線材、松汀鋼廠一目了然,再遠一點的燕山鋼鐵廠、軋一鋼廠、鑫達鋼鐵廠,林林總總能看到十余個。
邯鄲武安市體育館耗資13億建成。本地的不少中年婦女,每天會在固定時間來到這里:她們背對體育館,面向文安鋼鐵廠,跳起了廣場舞。邯鄲武安市區(qū)被十幾個鋼鐵廠、電廠、焦化廠包圍,不管刮什么風,城區(qū)污染都很嚴重。
2002年首鋼部分搬遷遷安,激發(fā)了鋼鐵產(chǎn)業(yè)迅速擴張,成為一個以首鋼為龍頭、以民營鋼鐵企業(yè)為骨架的新的國家級鋼鐵基地。遷安市往西聚集了十幾家大型鋼企業(yè),通往鋼鐵廠的路上,擠滿了正準備上班的人,熱氣騰騰擺攤的早點在首鋼門口叫賣。滿載焦炭、運鐵礦粉的卡車從首鋼大門口開始排著隊,隊伍延伸到五、六百米開外。 緊鄰著首鋼的是遷安市九江線材有限責任公司。 工廠里的煙囪一排排噴發(fā)著濃煙,我在圍墻外經(jīng)過,衣服上掉了很多白色斑點。再往后面走,黑色、黃色的粉塵不斷隨著風往外飄散。
2014年10月17日至12月13日,我用兩個月時間在河北唐山、保定、邢臺、邯鄲等地拍攝完成了這組照片。
這些年來,圍繞著北京首都的霧霾有增無減,范圍不斷擴大。西安、成都,山東、山西無一幸免……直到今天,重度及以上污染的城市共有71個,京津冀及周邊地區(qū)共53個城市,占總數(shù)的75%。
兩年過去了,霧霾的核心,依舊在這里?!R廣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