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歷史,實際上并不是一部中原文化能夠完整表述的歷史。中國歷史是包含著多元結(jié)構(gòu)的一個歷史體系,它應該涵蓋中原史和草原史。
翻開中國地圖你會看到,西高東低的地理架構(gòu)形成了依次下落的三個階梯。喜馬拉雅山脈擋住了南下的季風,豎起了第一道氣候屏障。從大興安嶺的北緯40°/東經(jīng)100°,經(jīng)過北緯32°/東經(jīng)70°之后,它向昆侖山脈一筆畫出了一個駝峰狀的曲線。形成了一條在地理學上被稱之為“400毫米等雨量線“的氣候分割線。此線向下,年降雨量大于400毫米,雨量豐沛氣候溫潤適宜農(nóng)耕,向上則年雨量漸次小于400毫米,這里雨量稀少且氣候干冷只適合于放牧。
游走于這條萬余公里的地理氣候分割線,這里山巒河川交錯、物產(chǎn)迥異豐饒、人口族群分明,自然與人文景觀多彩而壯觀。由此形成了南北不同多民族多形態(tài)的生活方式文化傳承。他們在相顧相盼中爭伐,他們在此消彼長中相互塑造,他們在相愛相恨中融合彼此。
可能是天意所賜,也是歷史的必然,這里自然與人類文明還演繹了另一場天與地不期而遇的邀約。聞名于世的長城從公元前7世紀 那個為搏美人一笑的周幽王始,至后來的秦、漢、隋、明不同朝代的修建,長城延綿不絕重重疊疊的與這條400毫米等雨量線契合在一起。400毫米等雨量線+長城,大半部中國歷史寫在這里,就必然的要留在這里太多太多的故事。400毫米等雨量線+長城也是解開中國歷史復雜結(jié)構(gòu)的一把鑰匙。
在剛剛的過去三年多的時間里,我間歇的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分階段出行,反復追索。完成了從大興安嶺的恩和室韋到岡底斯山脈的岡仁波齊峰,這個穿越內(nèi)蒙古、河北、山西、陜西、甘肅、寧夏、青海、四川、西藏9省區(qū)的拍攝計劃,沿著400毫米等雨量線,行程30000多公里。走到那些歷史上“有故事的地方”,尋蹤索跡,打開歷史的記憶之門。在這萬里尋蹤路上,我要尋找的是 那些曾在之物呢?還是想去尋找那些流變的時間痕跡?
于是,我告別了大興安嶺下白樺林邊的“馴鹿”與馬群,穿過科爾沁草原,走過錫林郭勒成吉思汗的都城,沿著河套西行,翻過鄂爾多斯高原,抵達賀蘭山下。駕車在天高地遠的G30連霍高速上繼續(xù)向西前行,馬牙雪山飛逝于路邊, 我不由得想起了王昌齡的:“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guān),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這詩句喚起了多少代人的英雄主義夢境。放眼望去,此時此地英雄們歸去來兮?
一路走來,林海巍巍,大漠浩浩。一路向西,高天下千年的城郭、市井、要塞、邊墻早已被一處處沙丘、土嶺、廢墟、殘垣替代。山嶺上蜿蜒的長城輪廓模糊地融入了冰冷的地平線,線條清晰且修葺一新的已被營造成熱鬧的“打卡地”。千年古戰(zhàn)場千年古城邑,物是物非,歷史的腳步從未停息?
在路上,已知與未知的景觀總會交錯顯現(xiàn),自然的顏色與人的痕跡被時間壓縮在一起;生滅有無被真實與虛幻糾纏為一體。走在這條路上,走到這些有故事的地方,車外的風景與心里預期的風景結(jié)合成了一個個飄然而過的像場,我經(jīng)常會舉起相機但快門遲滯難以按下。當我佇立在長城下廢墟旁沉思凝望時,恍惚之間常有“穿越”的幻境出現(xiàn)。
假如時光真的可以穿越,我一定約上你,帶上相機和酒。我們先到西拉木倫河邊拍幾張女真人晚炊飲馬的照片;接著趕往元上都去品嘗蒙古貴族的饕餮盛宴,然后再到正在修筑的黃河老牛灣三邊長城看看。我們到雁門關(guān)犒賞了鎮(zhèn)守三關(guān)的楊家將士之后,再去大同云岡,參觀西域高僧曇曜指揮著萬余工匠們開鑿五窟的宏達場面;余下的時間我們要到昌都聽一聽茶馬古道上騾子的喘息和叮當作響的鈴聲......遠處有人在高聲吟誦:“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長城上一陣冷風吹過,讓我從幻境中醒來,驀然間心中無限悲憫悵然。
拍攝終于完成了,我在電腦里回看著所拍的萬余幅照片,熟悉的場景,虛擬的影像留下了一個個難以定義的瞬間,也留下了400毫米等雨線上行走的痕跡。影像既痕跡,它留住了那些不復存在的“存在”。這不是悖論,那些不復存在的存在,以存在者的身份一直存在,因為它們的神尚在魂未散,三千年的歲月里它們一直守候在那里,它們一直在那里凝視與等待。
攝影并文:賈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