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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駝幫的記憶

來源: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網(wǎng) 責編:小A 2014-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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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并文:郝沛

    2008年4月9日,經(jīng)過數(shù)天行車顛簸,最終駛?cè)肟錾矫}深處的一個小村莊——新疆葉城縣伊力克西合修鄉(xiāng)苦魯勒村。
村民主要以畜牧業(yè)為主,近幾年,隨著政府對喬戈里峰地區(qū)的不斷開放,苦魯勒村飼養(yǎng)駱駝和馱工向?qū)ш犖闈u漸興起,因為,從中國境內(nèi)北坡攀登喬戈里峰使用的交通工具必須依托駱駝來完成。

    事實上,在新疆地區(qū),駱駝自古以來就是非常重要的交通工具。據(jù)成書于戰(zhàn)國時期的《逸周書》記載,匈奴、月氏等民族所在地區(qū)出產(chǎn)的駱駝非常出名。漢代以后,隨著“絲綢之路”的繁榮,西域地區(qū)的駱駝養(yǎng)殖業(yè)發(fā)展迅速,駱駝數(shù)量動輒萬計。在絲路重鎮(zhèn)上,還有專人養(yǎng)殖駱駝,提供給過往旅人和商隊使用。

    如今,隨著公路、鐵路和航空運輸業(yè)的發(fā)展,新疆廣袤的戈壁沙漠地區(qū)早已不再將駱駝作為主要的交通工具。但在自然條件惡劣的喀喇昆侖地區(qū),駱駝運輸卻如星星之火,萌發(fā)出了新的生機。

    這些柯爾克孜族馱工身處偏僻的喀喇昆侖山脈深處,見過世界上不計其數(shù)的著名登山隊和登山家,幾代人無數(shù)次牽著駱駝游弋在往返喬戈里峰崎嶇的山路上。

    柯爾克孜族馱工師傅在高原極地生存有著豐富的經(jīng)驗。他們能用特殊的口哨指揮駱駝,掌握熟練的技能在駱駝身上捆綁物資,從選擇行走路線到觀察氣象及判斷過河的位置,毫不夸張地說:哪里有幾條河、哪里是峽谷、哪里有清澈的水源、哪里適合扎營,他們輕車熟路,無不彰顯著他們的聰明睿智。

    從2008年至2012年,四趟喀喇昆侖攝影專題采訪,那幾位和我相濡以沫的柯爾克孜族馱工向?qū)Уつ釥?、阿尤甫、薩拉、托乎納扎提、阿米爾、吾曼勒、帕拉哈提及生活在苦魯勒村的鄉(xiāng)親們,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在高原極地生存那種堅韌的意志與駱駝的情感留下一幕幕耐人尋味的情景讓我難以忘懷……

昆侖離別情
   
清晨,我走出昨夜宿營在丹尼爾家的一間小土屋,抬頭遙望,天空烏云密布,呼嘯的地皮風夾雜著沙土、雪粒彌漫著苦魯勒村。村里聚齊男女老少三十多人,如同過年,顯得非常熱鬧。成年男子忙著為我們即將出發(fā)的駝隊捆綁物資,婦女站在一旁等待送行,小孩在忙碌的人群中竄來竄去,我從衣兜中掏出準備好的糖果分發(fā)給孩子們。

    這么多老鄉(xiāng)還有隨行出發(fā)的駱駝、毛驢、獵狗匯聚一起,現(xiàn)場還是顯得有些沉悶。我端著相機在一旁尋找著可拍的畫面,赫然發(fā)現(xiàn)一位抱著小孩的年輕少婦坐在地上時不時抹一把留在臉龐上的淚水,她的身旁還緊緊依偎著一個不到十歲的小男孩,三人一句話都不說,駝隊在雪片的飛揚中即將出發(fā)。這時,與我同行的托乎納扎提丟掉手中的駱駝韁繩,撥開送別的人群,快步走到這位抱著孩子的少婦前,分別在兩個孩子的臉蛋上深深的親吻著,少婦抱著孩子起身,一雙含情脈脈藍色的眼睛直直望著托乎納扎提,我恍然大悟,原來這是托乎納扎提年輕的妻子懷著難以割舍的離別深情,為丈夫送行,她深知丈夫的出行,又是一次生死離別… …我被眼前的情景深深感動。

    駝隊就像一條長龍,浩浩蕩蕩離開村子,回首眺望,是三十多位男女老少揮手送別的身影,我騎著一峰體格較大、性格溫順的駱駝,左搖右晃行走在一條蜿蜒連綿的小道上,路邊兩側(cè)是一叢叢長勢茂密的駱駝刺和山上滾下的石頭,大概行走了半個小時,苦魯勒村就被遠遠丟棄在駝隊后面,我開始與馱工師傅們交談,詢問他們的姓名、有幾個孩子、家里飼養(yǎng)了幾峰駱駝,他們只能用不流利的漢語和肢體動作回答我。忽然,一輛摩托車的馬達聲由遠而近,打斷我們之間的對話,薩拉叫停駝隊,抓住駱駝韁繩,轉(zhuǎn)過身來,向后張望,只見一位穿著紅色衣裙的年輕女子,騎著一輛摩托車駛過駝隊后停下,隨即走到薩拉身邊小聲嘀咕一會兒,就從衣兜中掏出幾盒“紅河”牌香煙塞進薩拉外衣兜里。這個情景被騎在駱駝上的我,居高臨下,看得清清楚楚。駝隊繼續(xù)前行,那位年輕的女子依然佇立在摩托車旁,目送著牽引駝隊的丈夫。隱約可見的紅色身影雖已漸漸遠離駝隊,但仍能展示著“萬綠叢中一點紅”的景象,我對薩拉說:“羊崗子”么?薩拉笑著點點頭。“羊崗子”柯爾克孜語:媳婦的意思。

馱工們非常珍愛駱駝
    駝隊在山麓洪積扇坡面又行走大約兩小時,開始走下河谷,整個河床切割的陡崖足有50米高,河谷里排列著光滑的鵝卵石,駱駝頂著戧風晃悠悠在磊磊石頭中尋找落腳的縫隙。潺潺的水聲、馱工的口哨聲和嗖嗖的風聲混雜在一起,回蕩在河谷……

    駝隊走到三岔河不足四個小時,年齡稍大的馱工丹尼爾對我說:“呼郎呆到!”柯爾克孜族語:睡覺的意思??磥眈勱犚谶@里宿營過夜。面對頭頂高高掛起的太陽,叫我詫異,怎么才走了幾個小時就要“呼郎”?心里在想:是不是駱駝按天計算費用,馱工們有意拖延天數(shù),其實不然,四趟昆侖之行,我知道了一些馱工和駱駝息息相關方面的常識,阿尤甫見我仍然騎在駱駝上顯出無奈的樣子,做了一個身體下蹲,兩腿向外張屈,指指河床中的石頭,又指向駱駝并慢慢挪動雙腳說:駱駝“塔什郎”!柯爾克孜族語:死的意思。他是用肢體動作向我解釋,駱駝長時間行走在石頭中腿部肌肉會壞死的。

    他們迅速解開駱駝上捆綁物資的繩索,卸下馱包,然后把駱駝牽到避風處,一邊守著駱駝不讓駱駝臥下,一邊拾柴點火燒水,為駱駝制作包谷面團。

    馱工用熱水燙好的面團逐個送到駱駝的嘴里,每峰駱駝每天只能享用三個,傍晚,他們又披上棉衣,再點上篝火,守侯在駱駝旁長達四小時,目的就是防止駱駝臥下。起初,令我不解的是,駱駝行走了一天,咋就不讓駱駝臥下歇息呢?后來得知,駱駝在崎嶇的山路上經(jīng)過一天的艱難行走,即刻臥下,會造成腿部肌肉萎縮。只有站足時間,才能自由放行覓草。履行完這些伺候駱駝的程序,才定下心來,簡單吃點食物,搭建帳篷。馱工師傅對駱駝關懷備至的一幕幕叫我心生感動。

    2009年4月11日,馱工師傅要帶領駝隊翻越“一線天”峽谷最險要的路段,丹尼爾向我做了一個頭朝下的姿勢,意思是這里比較危險,不能騎駱駝。馱工師傅在幾十米高的陡崖下,逐個為駱駝檢查捆綁馱包的繩索。隨后,我跟著駝隊沿峽谷左側(cè)一條“Z”字形的羊腸小道向山上跋涉,海拔漸漸升高,我是踉蹌挪動幾步,就弓下腰,手捂異常悶痛的胸口,大口大口喘氣,駱駝也邁著沉重的步伐,氣喘吁吁,口吐白沫,一步一步向山上攀行,駱駝帶起的煙塵彌漫在山谷……丹尼爾、阿尤甫和阿米爾分別佇立在最險要的位置,身后是深不可測的“一線天”峽谷,底層是咆哮湍急的河流。他們猶如戰(zhàn)場上的勇士,吹著響亮的口哨,用這種特殊的音符指揮駱駝,這不是一般的口哨聲,它傳遞著主人和駱駝的情感。為了打消駱駝的恐懼,阿尤甫雙腿叉開,站在陡崖邊沿的石頭上,舉起雙手,拍打著過往駱駝的身體,時不時撫摸一下駱駝的面額。有幾峰駱駝還停在阿尤甫身旁,總想讓主人多拍幾下,不斷上下點頭,好像在感謝主人的呵護。

    我真佩服這些常年生存在喀喇昆侖惡劣環(huán)境中的駱駝,每趟出行,身背負重近百公斤的物資,舉步極度缺氧的山路上,經(jīng)受著難以想象的磨礪。駝隊在馱工精心護送下,終于攀上山腰古階地相對平緩的地段,丹尼爾走在駝隊最前面,不斷彎腰抱起從山上滾落在小道上的石頭,扔在一邊,或是用腳把小的石礫踢向兩側(cè),他是害怕鋒利的巖石硌痛駝蹄。前方又一條開鑿在懸崖絕壁上只能通過一峰駱駝的碎石路面,只見阿米爾轉(zhuǎn)過身來,拽著韁繩,面向駱駝,小心翼翼牽引著駱駝,緊貼崖壁,倒退行走,還不斷地把頭斜過來,瞭望后續(xù)駱駝有無險情。丹尼爾等我跟上后,豎起四個指頭,指指駱駝,又指向身體一側(cè)的峽谷說:“塔什朗!”他是在告訴我:這里曾經(jīng)有四峰駱駝不幸跌入峽谷。丹尼爾簡單的兩個肢體語言叫我驚愕。

    我提著相機跟在駱駝后面哆哆嗦嗦按著快門,感覺兩腿發(fā)軟,尤其是瞥一眼峽谷深淵里“嘩嘩”作響的河水,頗感險象環(huán)生,稍有不慎,就會命歸黃泉。也為整個駝隊捏著一把冷汗。直線距離不到三千米的路程,竟然行走兩個小時,總算越過這段險隘的境地。

    多少年來,不論走到何處攝影,只要遇見高大昂首的駱駝都會稱之為:“傻駱駝”,其實,四趟喀喇昆侖攝影,我發(fā)現(xiàn)這些長期在極地生存的高原駱駝一點都不傻,面對險要的處境,具備難以說清的洞察智慧。

    2012年6月18日,我第四次前往特拉木坎力冰川,在返回第二天的地途中,由于氣溫回升過快,導致河水流量猛增,吾曼勒帶領駝隊停在河面較寬的岸邊,準備涉水過河,面對湍急的河水,吾曼勒挑選一峰體格高大的駱駝作為“領頭羊”,這峰駱駝任憑騎在身上的吾曼勒怎樣用韁繩抽打,就是原地不動,不斷仰頭發(fā)出憤慨的吼叫,迫不得已,吾曼勒只有牽著駱駝沿著河邊向下游另尋過河的位置,這峰駱駝躊躇片刻,終于邁出了前蹄。駝隊安全渡河上岸,吾曼勒和帕拉哈提同時走到這峰領頭駱駝旁,用手撫摸著它的右眼直搖頭,發(fā)出心痛的哀嘆聲,我好奇的問吾曼勒:“駱駝在那個地方為啥不過河?”“水里石頭“吐嚕、吐嚕”吾曼勒對我說。“吐嚕”意思是多多的。吾曼勒又在自己的腰部來回比劃這里水很深,而且風趣的說:“駱駝知道呢!”
傍晚,吾曼勒端著一碗融化的鹽水,為右眼受傷的駱駝消炎,痛感自己過失的內(nèi)疚。而且,每天增加三個包谷面團犒勞這峰駱駝。

    2010年10月4日,剩下幾小時的路程就可以回到苦魯勒村了,我們的駝隊在紫外線極強的烈日下,攀上修建在河堤上的盤山道,因路線較長,駝隊需要在盤山道上歇息三次,才能到達上面的平臺。駱駝明白到家在即,駝蹄踩在山路上步伐明顯加快。忽然,走在駝隊前面的阿尤甫從毛驢身上跳下,在地上撿起了一個白紗布包裹,里面裝是兩個馕餅,也不知哪位老鄉(xiāng)騎毛驢走親戚丟失的,阿尤甫掰開馕餅,每人一塊,我?guī)卓诰桶阉蔬M肚里。這時間,騎在我前面駱駝上的阿米爾轉(zhuǎn)過身來,把分給他的那份烤馕塞進緊跟身后的駱駝嘴里,這峰駱駝昂著頭,香甜甜咀嚼著烤馕,隨后,把豎起長長的脖子放平伸向阿米爾,在身體一側(cè)點頭猛蹭,好像是在對主人表示謝意。              

    我騎在駱駝上問阿米爾:“房子里有幾峰駱駝?”他得意的伸出三個指頭并指指我騎得這峰駱駝,又拍拍緊跟身后的駱駝和駝隊殿后的那峰駱駝??聽柨俗巫逡宰约绎曫B(yǎng)駱駝數(shù)量多少而感到自豪。

馱工超凡的預見性令人欽佩
    2008年4月12日,翻越第一個天塹就是阿格勒達坂,下午4時,駝隊到達阿格勒達坂北坡,這里海拔4300米,霎時,天氣突變,呼嘯的狂風夾雜著黃豆大的冰雹向我們撲來。夜幕,忍受著缺氧呼吸的困難,躲在冰冷的被窩里,熬過寒噤的不眠之夜。

    翌日清晨,風雪彌漫著阿格勒達坂北坡,氣溫驟降到零下15度以下,我趕緊增添了幾件衣服,就怕患上感冒,高海拔地區(qū)最恐懼的病癥就是感冒,治療不及時,就會引發(fā)肺水腫。

    堆在地上的馱包和炊具淹沒在厚厚的積雪下面, “今天能過達坂嗎?”我在懷疑問自己。只見丹尼爾滿身披著雪粒,手提粗繩,準備在駱駝身上捆綁物資,我指向天空,問丹尼爾:“走嗎?”丹尼爾迷著眼睛指向達坂頂部,用不熟練的漢語說了句:“快快的走。”并用兩手做了一個錐體手勢,指指南邊的手背說:“那邊雪要克”“要克”是沒有的意思。傾瀉的雪粒侵擾著臥在地上的駱駝,發(fā)出刺耳的嚎叫,低沉渾厚的聲音打破著阿格勒達坂北坡的寂靜……駝隊頂著嗖嗖的風交雪,慢慢挪動著沉重的腳步,雪粒打在臉上,就像針扎一樣的刺痛,前面能見度很低,整個駝隊行動遲緩,步履蹣跚,在陰霾中搖搖晃晃走向阿格勒達坂頂部。

    海拔接近4800米,呼吸節(jié)奏加快。阿格勒達坂是通往喬戈里峰和喀喇昆侖腹地各大冰川的必經(jīng)天塹。經(jīng)過4個小時的艱難跋涉,終于登上4820米的阿格勒達坂山巔,積雪很厚,有的坑洼地段足有半米深,我在駱駝上凍得失去感覺,只能讓馱工把我從駱駝上扶下,彌漫的大雪襲擾著我們,我與隨行的三位馱工站在達坂山巔,感慨萬分,隨口吟誦:風雪嚴寒翻達坂,云煙氤氳步履難。山嵐飄逸半腰間,昆侖高處不勝寒。

    初來乍道,感受著昆侖的兇悍,我踩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跟在駝隊后面,為了安全,丹尼爾讓我徒步下山。沒走多遠,雪真停了,太陽似乎想鉆出云層,游動在陰云里時隱時現(xiàn)。氣溫悄然回升,濃郁的陰霾依然纏繞著達坂兩側(cè)的山體,隨著海拔高度節(jié)節(jié)降低,養(yǎng)分明顯增多,果然印證了丹尼爾的說法,山這邊不下雪。

    拍攝迦雪布魯姆冰川受盡煎熬,拖著渾身疲憊的身軀,執(zhí)意讓馱工師傅把帳篷按扎在海拔4410米、距冰塔林很近的空地上,拍攝起來既能減少體力消耗,又能捕捉到最佳時機。丹尼爾觀察四周后,對我擺擺手說:“不了買道”嘴里學著風的呼叫聲,他的意思,這個地方風很大,扎營不好,我還是讓馱工卸下物資。馱工幫我把帳篷支好,背了兩袋冰塊,便牽著駱駝向山下走去,理由是,這里頭疼,不能睡覺。

    太陽徐徐落進山巒,搭建在冰川前沿的宿營地籠罩在陰影寒風中。幾天來,沒能在一個營地連續(xù)睡上兩個整夜,也該好好休息一會兒,夜幕降臨,在帳篷里喝了藥后,才覺得滿身酸痛。深夜,狂風四起,“嗚嗚”的呼嘯聲打破恬靜的睡意,帳篷被疾速的風交雪吹的完全變了模樣,幾乎快貼到我的臉上,急忙打開手電筒,大風已把帳篷窗布吹開,雪粒不斷涌進帳篷。穿好棉衣,置身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幕下,為避免大風把我吹走,不得匍匐在地,慢慢挪動著身體,繞到帳篷背后,重新系好窗布,狂風發(fā)出的撕咧聲叫我驚恐。躺在帳篷里,無法入睡,只能瞪大眼睛,忍受著帳篷發(fā)出“呱嗒,呱嗒”的響聲,真懊悔沒聽馱工的建議。

    2010年5月25日,早晨臨行前,托乎那扎提扶把我扶上駱駝,指向前方的河流,讓我抓緊駱駝身上兩側(cè)地木棒,我會意地點點頭,駝隊從三岔河宿營地出發(fā),一條有20米寬的溪流,迫使駝隊放慢了腳步。河水在布滿滾圓的石頭上嘩嘩的流淌,我騎的那峰駱駝在過河時,忽然駝蹄踩滑,左右一晃,就把還沒有挎在身上的相機連同鏡頭,從駱駝身上滑下,我迅速伸手去抓相機,駱駝又一閃,讓我來個倒栽蔥。此時,騎在毛驢身上的托乎那扎提快速跳下毛驢,沖進冰冷的水里,做著舉重的姿態(tài),托著我的身子,河水浸濕托乎那扎提的鞋子和褲管,讓我躲過一難。我從河里撈出相機,機身和鏡頭全部進水,無法使用,損失這臺相機,就意味著騎在駱駝上會丟失途中很多的拍攝機會,這是讓我最心痛的一件事。

    2010年5月30日,我們的駝隊抵達斯坦格爾冰川末端,馱工阿米爾和阿尤甫再三告誡我:冰前面不去。做了一個冰要塌的手勢。

    冰塔林前端有一個大約30米高、底部面積約為20平方米的冰柱體,格外醒目。冰柱潔白似玉,由于數(shù)年受溫度和外力的剝蝕,冰體表面自上而下呈蜂窩狀,冰柱頂端融化的形態(tài)像是給冰柱戴了頂桂冠,我封她為“玉美人”。裊娜的“玉美人”婷婷矗立在冰塔中。圍繞“玉美人”從不同的角度為她留影,我目不轉(zhuǎn)睛地仰視著“玉美人”,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讓我驚愕的忘了呼吸。我被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造化所折服。蹊蹺的是,當我給她留下最后“尊容”還不到八小時,婀娜多姿的“玉美人”卻在翌日凌晨轟然倒塌。清晨,發(fā)現(xiàn)“玉美人”不見了,豁然明白,深夜大地都在顫動的響聲是“玉美人”倒了,她好像在等待我這位拍攝昆侖的驕子為她留下最后的倩影永遠而去。她默默佇立在這里,無法考證等了多少年,此時,我倒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傷感,忽然涌上心頭。提著相機,徑直走到“玉美人”倒塌的位置,坍塌的冰塊堆砌成一座小山,我跪拜冰地,以此祭奠。同時,也想起阿米爾和阿尤甫在白天的囑咐。

    2010年5月31日,結(jié)束拍攝斯坦格爾冰川計劃后,準備返回到迦雪布魯姆冰川末端扎營,前方,山體與冰崖之間形成狹窄的隘口,駝隊不論進出,都需淌過淹沒駱駝肚皮的冰河,河的西岸就是迦雪布魯姆冰川末端陡峭的百丈冰崖。

    下午4點20分,馱工丹尼爾、阿尤甫面對緊靠河岸一側(cè)陡峻的冰崖,一邊用兩手捂住嘴巴大聲喊叫,一邊撿起石塊投向冰體,為了試探冰川末端的險情,而后開始過河,駝隊安全上岸,停在河岸灘涂的礫石上,不到五分鐘,忽然傳來“轟隆、轟隆”接連不斷的巨響,仿佛大地都在顫動,緊接著,一股寒冷的霧氣撲面而來。我們每個人都被眼前突發(fā)的情景所震驚,西岸冰體崩塌仍在繼續(xù),瞬間,幾千噸倒塌的冰塊頃刻間把河道封睹,我真為眼前的一幕驚悸后怕,如果再晚幾分鐘過河,可能整個駝隊連人全部葬送在萬噸冰塊下。我打心里由衷佩服馱工師傅在極限地區(qū)生存中積累的豐富經(jīng)驗。雖然,喀喇昆侖四次專題攝影畫上了圓滿的句號,那蒼茫雄偉的昆侖疊印著來自高原的駝幫身影在駝鈴叮當聲中,讓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靜… …

 

作者簡歷

郝沛
《中國國家地理》雜志簽約攝影師
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
新疆攝影家協(xié)會藝術(shù)委員會秘書長
新疆攝影家協(xié)會理論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
2006年選入“中外攝影家拍新疆”國內(nèi)攝影師。
2008年獲《中國國家地理》雜志攝影貢獻獎
2009年獲新疆第三屆“天山文藝獎”
2010年由《文明雜志》和蜂鳥網(wǎng)分別授予“中國十大自然地理攝影師”稱號
2013年獲《大眾攝影》“年度影像十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