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快門前的思考

劉占崑

做夢也沒有想到，按快門成為了我的職業(yè)和飯碗。從1985年開始，一按就持續(xù)了30多年。

加入中國青年報攝影部之初，我從前輩們（洪克、鐵矛、賀延光）那里繼承了兩條“鐵律”：

一、當眾多新聞單位的記者在一起采訪拍攝時，要拿回與眾不同的；有本報特色的照片。

二、當新聞現(xiàn)場只有你一個人采訪拍攝時，要有一張比較“絕”的照片。

其實，30多年的新聞記者職業(yè)生涯，就是這兩條準則始終支配著我鏡頭里的取舍和按快門的時機。

著名的戰(zhàn)地記者羅伯特·卡帕說：“如果你的照片拍的不夠好，那是因為你離的不夠近”，我理解這句話蘊含的意思是：你要把自己的心與拍攝對象貼的足夠近，甚至共呼吸，你的照片才能有情感。

一下子要把新聞攝影的新聞性、思想性、真實性、時效性和形象性濃縮在一個畫面之中，按快門前縝密的思考必不可少，尤其是面對重大題材時。

1993年9月24日凌晨，國際奧委會在蒙特卡洛舉行儀式，宣布主辦2000年夏季奧運會的城市。23日傍晚，我有三個地點選擇來對此事件進行報道：天安門廣場或者北京高校，但我思考后選擇去北京國際會議中心的申奧直播晚會現(xiàn)場。

一到現(xiàn)場我就傻眼了，因為是直播，所有的攝影記者都被限制在二樓，這也就意味著無論一樓發(fā)生什么事，攝影記者只能拍到現(xiàn)場人物的后背。不心甘的我，便在直播開始前仔細巡看了場地和路線，我下定決心無論北京是否申辦成功，我一定要到一樓的正面去拍攝，于是我把沉重的攝影包和大鏡頭托付給朋友看管，相機安上了35毫米的廣角鏡頭等候時機的到來。

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先生終于出現(xiàn)在大屏幕上，他首先要感謝五個參加申辦的城市，當他念到感謝北京時，由于現(xiàn)場觀眾心里的弦繃得太緊，誤以為北京獲勝，便歡騰起來開香檳慶祝了，我也以為北京贏了，在二樓拍了幾張慶祝的畫面，便風馳電掣地沖向一樓，保安們也被氣氛感染，忽視我的出現(xiàn)，我便一貓腰鉆了進去。就在我奔跑的過程中，其實現(xiàn)場的情況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大家發(fā)覺實際申辦成功的是悉尼，我也本能的看了一眼大屏幕，發(fā)現(xiàn)擁抱慶祝的是澳大利亞代表團，我迅速回過頭來按動快門，記錄下現(xiàn)場人們稍縱即逝的表情。

照片見報時圖片說明為：《9.23北京不眠之夜》——“1993年9月24日凌晨2時27分，在北京國際會議中心申奧直播現(xiàn)場，大屏幕上的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宣布的結(jié)果，驚呆了現(xiàn)場的所有人。北京以兩票之差輸給了澳大利亞的悉尼，失去了主辦2000年夏季奧運會的資格。”

我們在追求“一圖勝千言”過程中，需要在紛雜的拍攝環(huán)境中，克服困難的采訪條件，認真思考找出能拍好照片的辦法。因為報社領(lǐng)導、編輯和讀者永遠想看到有思想性和有沖擊力的照片，他們不管你采訪拍攝時有多難。所以，適度的“違規(guī)”是拍好照片的一個有效的途徑。

《9.23北京不眠之夜》把握住了新聞現(xiàn)場的典型瞬間，用形象“說話”，提煉出中國人期盼奧運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具有了很強的思想性和感染力。因此獲得了1993年度中國最佳新聞?wù)掌岸鄠€攝影比賽的金獎。

當2001年北京申奧成功后，當2008百年奧運來到中國時，再回首《9.23北京不眠之夜》的瞬間，更顯得彌足珍貴，直指人心。

2015年9月3日，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大會和閱兵活動在天安門廣場舉行。中國青年報攝影記者拿到的所有天安門廣場的拍攝證件都是在長安街南側(cè)的，這也就意味著只能拍到受閱方陣的側(cè)后方，因為隊伍通過天安門前華表之間時都要向北轉(zhuǎn)頭和踢腿。

中國青年報破例要出號外，老總就一句話：閱兵開始后要盡快傳回好照片。為了這個“好照片”我經(jīng)過認真思考，不得不再次適度“違規(guī)”冒著被取消采訪資格的風險大幅度移動了拍攝位置。

我躲在金水橋西側(cè)電視臺裝設(shè)備的一堆箱子旁邊，不敢喝水不敢上廁所，期待著閱兵活動盡快開始。最終我拍到了習主席乘坐轎車閱兵的最佳畫面，當天中午中國青年報號外報紙按計劃準時發(fā)行。受閱的老兵方陣通過天安門廣場的照片也刊發(fā)在當日的中國青年報頭版并入選“影像見證40年”全國攝影大展。

傳統(tǒng)的新聞?wù)掌非蟆靶隆焙汀敖^”，在向新媒體的轉(zhuǎn)型中大家拼的是“有”和“快”，不知是讀者改變了我們的拍攝習慣，還是我們改變了讀者的閱讀方式。

腦子靈、眼睛尖、腿腳勤是有人總結(jié)出的一個好攝影記者的九字秘訣。

2018俄羅斯世界杯，在幅員遼闊的俄羅斯11個城市的12和球場舉行，我選擇了其中的7個城市的8個球場拍攝了20場比賽，為了這20場比賽，我飛行了17個航班，好幾次都是下了飛機直奔球場，拍攝后發(fā)完稿又回到機場趕去下一個城市，體力、腦力、技術(shù)、語言甚至腸胃都經(jīng)受了考驗。

2002年，神奇教練米盧把中國足球隊帶入韓日世界杯后，我的鏡頭始終追逐著大力神杯，2006年的德國、2010年的南非、2014年的巴西到今年的俄羅斯，跨越十六年的堅守。

盡管，中國足球的欠發(fā)達，讓中國攝影記者在國際賽場的處境很尷尬，每次挑選拍攝位置時都不能隨心所欲。新媒體的發(fā)稿節(jié)奏和強度也會損失一些拍攝機會，但每次拍攝我依然能感到從內(nèi)心深處迸發(fā)的激情，我最想撲捉的一瞬間，是那種挑戰(zhàn)本能的姿態(tài)，我沉浸在這種期待與感慨中，渴望用作品傳達給更多是人，讓他們和我一起感動、一起喝彩、一起更加珍惜生命。

本屆俄羅斯世界杯上，葡萄牙球星C羅攙扶受傷的烏拉圭功臣卡瓦尼離場的畫面永遠都會留在我的記憶里，雖然卡瓦尼連進兩球粉碎了C羅的晉級夢?？蒀羅的舉動告訴人們，殘酷的足球賽場，不只有比分，還有情懷與溫度。

一場比賽奔跑了120分鐘的克羅地亞球星莫德里奇，賽后在草地上摟住一雙兒女，這溫馨的一刻詮釋了什么才是生命的本真。面對這樣的瞬間，快門怎么可以停??？

“劉占坤的作品是可以讀的，同樣的場景，他的畫面總是與眾不同，當別人還在關(guān)注場景是否恢弘、構(gòu)圖色彩是否完美的時候，他的作品卻在說話，甚至是撲面而來的感動”。一個讀者曾經(jīng)這么評價我的作品。

我喜歡讀者這樣的感受，因為讀懂了我的作品。為了這份感動，我用心思考并堅持按動快門30年。